大嫂走好

（文 / 丁杰）

今年2月的一天，胃癌晚期的大嫂来普定县医院输完液后，到街上为自己选了一套旗袍。大嫂一生爱干净，爱美，她想穿一身漂亮的旗袍，离开这个她无限眷念的人间。

大哥跟大嫂的爱情，跟田野里的稻穗一样，朴实而饱满。婚后，大嫂先后生了3个孩子。先是雪瓶，倩倩。倩倩3岁那年，生病后请一个乡村医生打了一针，就瘫了，一年后就死了。倩倩死后，按政策，大嫂一年后生下旺旺。

虽然家住农村，农活累，牲口多，大嫂每天仍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在河包山，大嫂在两层小楼的楼梯口摆了好几双拖鞋，成了河包山罕见的进屋要换拖鞋的人家。大嫂从太平堡嫁到河包山后，守着庄稼，守着孩子，守着两层小楼的家。大哥当兵，学习，到过很多地方。大嫂守着家，没有到过什么远点的地方，前些年到贵阳，是因为患了胃癌，到医院去做检查。大婶跟所有女人一样，爱美。记忆中，大嫂连裙子都没有穿过，更别说旗袍了。大哥当兵回来当村支书，办养殖场，开砂石厂，家里来人不断。每次来客，大哥陪客人喝酒打牌，大嫂就默默地去做饭炒菜，七盘八碗地弄出来招待客人。我在外读书和工作，常带朋友回家。有时母亲不在家，我也不会心慌。照样心安理得地陪朋友吹壳子，到吃饭时，大嫂自然会弄一桌菜摆上来。我们吃完后吵嚷着离开，大嫂又会一个人收洗锅碗。

6年前，我们一家人都想不通，贤惠的大嫂患上了胃癌。到安顺手术后，保住了命，但因家里紧，钱跟不上，没有进行彻底治疗。要命的胃癌去年又复发了。跑贵阳，到安顺，做化疗，吃偏方，大嫂的病，已经没有办法，想吃东西，吃下去几分钟马上就吐了出来。发展到后来，就只能喝水了。喝下去的水也稳不住，还没有到胃里，又吐了出来。侄女雪瓶大学毕业后参加了工作，家里的二层小楼进行了翻新和装修，大哥的沙石场扩大生产。当一家人快要过上好日子的时候，我亲爱的大嫂，却日夜被病魔折磨着。

过了春节，不管大嫂如何恳求，县里和镇里的医生都不再给她用药了，只是劝她回家好好休息。背开大嫂，医生们无奈地摇头。那个时候，大嫂瘦弱的手已经找不到血管了。

好几次，接到母亲从河包山打来的电话，说大嫂不行了。我们兄弟姐妹从四面八方赶去，大嫂一次又一次奇迹般地挺了过来。挺是挺过来了，人却一天比一天瘦，瘦得变了形，瘦得皮差点包不住骨头。都说患胃癌的人不是痛死的，是饿死的。家里人都知道，大嫂这样坚持很痛苦，这样的痛苦，生不如死。但大嫂一直在坚持着，大嫂痛苦地坚持着活下来，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不想在我结婚以前死，影响我的婚礼。结婚是红事，死人是白事。

我的婚礼定在五一节。4月的一天，又接到大姐打来的电话，说大嫂不行了。我们匆匆赶回河包山，大哥已经把大嫂从楼上背到楼下。在农村，人死了，要停放在堂屋。大嫂不停地喝水，又不停地吐水，她已经坐不起来了，喝水和吐水，都是大哥帮抬着脑袋。看到我们到来，她吃力地说：红星，可能我不能吃你们的结婚酒了。那时候，我们婚礼的请柬已经发出去了。我们一家人都在心里担心，如果我在结婚之前，或在结婚那天，大嫂坚持不住了，怎么办？那些天，我在城里忙婚事，母亲和大哥在河包山照顾大嫂：母亲守上半夜，大哥守下半夜。

结婚前一天，大哥来到我的新家里，坚持要送我1000块钱的礼。大哥这些年不顺，沙石场出安全事故，自己从树上摔下来摔断了腿，欠了一屁股两肋巴的账，大嫂成了等死的人，我怎么能再要大哥的钱？见我不肯收，大哥哽咽着说：你一定要收下，这是你大嫂的心意，她一直在坚持，你结婚了，她走得也安心点。为了不让泪珠落下来，大哥话没讲完就转身离开了我家。

我的婚礼如期举行。那一天，一下子晴朗开来的天气给我们一家人带来好心情。那一天，家里人都从河包山来了，大嫂的母亲和小妹专门到河包山照顾大嫂，也赶到普定县城参加我们的婚礼。河包山空空的家里，大嫂一个人睡在床上，守着她的，是读初中二年级的丁旺。临行前，大哥对丁旺说：如果感觉你妈妈不行了，马上打电话。我的婚礼刚结束，大哥他们马上就赶回河包山。

婚后，我到上海度蜜月。那天是5月6日，天阴沉着脸。我刚从上海人民广场乘坐世博专线车来到世博园入口，腰就麻了起来。是大哥打来的电话。这个下着小雨的早晨，大哥在电话里沙哑地说：你大嫂死了。虽然远隔千里，我感觉得出来：大哥在电话里哭了。泪水，一下子浸湿了我的眼睛。上海早晨的风大，加上我们一群人急着朝安检口小跑，风很快就将我的泪吹干了。没有人看到我流泪，也没有人知道：我亲爱的大嫂离开了人间。■ 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