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博会纪事:疯狂的瑞士缆车

作者:贾冬婷

(文 / 贾冬婷)

世博会纪事:疯狂的瑞士缆车0( 世博会上参观者可以乘坐缆车“从城市到乡村”,体验瑞士人传统与现代生活的紧密结合 )

自然到城市的隐喻

开馆第一天,瑞士馆以平均排队人数7600人,成了世博会人气王。广播中一遍遍播放着“目前瑞士馆、德国馆、法国馆人员严重拥挤,排队时间将超过3小时,请游客选择其他展馆参观”,仍不能吓退涌向这个“黄金三角”的人流。游客的理论是:“队越长,说明馆里越好看”,何况瑞士馆看上去像个游乐场。馆中央的缆车每天搭载约8000名游客,馆长马努埃尔·萨尔赫利(Manuel Salch)告诉本刊记者,等缆车适应了,将从目前的8小时开放延长到满负荷的13小时。

人们越疯狂,设计师安德里斯·布恩德勒(Andreas Brundler)越开心。世博会瑞士馆总代表、同时也是设计竞赛评审团主席的乌里·希克(Uli Sigg)选了这个“自然乐园”方案,尽管希克有点担心这一实验性作品的风险,“不能一下子形成具体的想象,比如英国馆像刺猬,德国馆像坦克。瑞士馆要走到里面去。好处是,不同的人可能有不同的理解”。安德里斯告诉本刊记者,事实证明了乌里·希克的中国经验,这个曾经的驻华大使、中国当代艺术品最大的收藏家认为,“以我对中国观众的了解,大家更爱看一些有直接感官冲击的东西”。

游客先要走一段灰色坡道,其上一排机器人般的“观景仪”引人探究一个个瑞士小故事,比如“汽车共享”:“24小时均可网上订车,取车、还车均为自助形式。取车点比比皆是,可以用一种电子磁卡,方便灵活。”进入展厅,IMAX以阿尔卑斯山为背景,12个瑞士代表在真人大小的屏幕中与你面对面。黑暗让人更想贴近倾听,按一下按钮,画面里的人就激活了,“感觉在跟我自己说话”。馆长马努埃尔·萨尔赫利说,除了瑞士家喻户晓的名人之外,还有根据年龄、语区、领域选出的普通人代表。游客们最感兴趣的是恩佐·布鲁门塔尔——2005“瑞士先生”,他还有另一个身份是农民。他说:“2004年我获得了瑞士山区‘最美农民’的称号后,我又参加了‘瑞士先生’的选举,从此让我开始认识了解瑞士的城市,所以我现在奔波在两个舞台之间,一个舞台上我是‘瑞士先生’,在另一个舞台,我的家乡格奥斌登,我是农民。在两种不同的世界里生活让我很开心。”

贯穿四层楼的IMAX影片带人飞跃阿尔卑斯山,为了配合雪山景色,这里的温度特意调低。重新回到外面,所见仍是单调乏味的水泥坡道,表面深浅不一的斑驳痕迹,如同未完工的建筑现场。安德里斯说,这是故意造成的效果,完全用机器,不加人工。这些灰色空间代表速生城市,给人带来压抑和疏离感,是为了让人们坐缆车进入到绿色屋顶时感受到更强烈的对比。

世博会纪事:疯狂的瑞士缆车1( 瑞士馆内的IMAX带观众飞跃阿尔卑斯山 )

安德里斯套用中国的阴阳观说:“整个馆是通透的,中间开放式的城市广场,人们在此交流、避暑,象征城市文明,是阴。设计之初我们从Google Earth上观察上海,发现是一个污染较多的工业化城市,就想到草坪的概念,把它升到空中,是阳。后来在两者间加入了缆车,作为两者间可持续地循环。”

缆车缓缓螺旋上升,四壁种满了绿草,耳畔是铃铛声、鸟鸣声,像穿行在阿尔卑斯山间。升到顶端,一片起伏的绿色山坡,双脚几乎要触到大片的蒲公英,俯瞰卢浦大桥下的景观。沿屋顶游走的缆车暂时和园区里的嘈杂隔开,真像身处世外桃源,难怪设计师把屋顶平面描绘成一个“想象的城市地图”。一阵轻微晃动惊起尖叫,音乐声也随之急促起来,预示着要从“山顶”下降了。回到地面,仍沉浸在那几分钟田园牧歌的梦中。

世博会纪事:疯狂的瑞士缆车2( 斯沃琪公司为瑞士馆制作的世博纪念表 )

“100多年前,瑞士还没有缆车。大部分地区都是阿尔卑斯山区,生活条件非常艰苦,几乎没有人到达那些雪山。渐渐有一些来自英国、意大利的冒险家,为了欣赏纯粹的自然之美,开始攀登阿尔卑斯山。从那以后,缆车作为一个元素,开始纳入到登山的旅途中去了。”安德里斯将缆车视为连接自然和城市的纽带,“在瑞士,近距离就能看到远处的山峰,半小时就能从都市到乡村,所以瑞士人比较注重城市乡村的紧密结合,缆车是一个隐喻”。

安德里斯说,这一从阿尔卑斯山区带来的缆车是特意为中国现实设计的。“中国正在经历大规模从乡村到城市的移民潮,所以想用这种游戏的方式,让人们回想乡村和自然,不只是盯住城市的单向思维。因为现在城市化进程非常快,政府要不断建设城市让人们进入,但同时如何把自然融入城市,却没怎么想过。等到高楼塞满,再意识到就太晚了。”

世博会纪事:疯狂的瑞士缆车3( 开园第一天,瑞士馆以平均排队人数7600人成了世博会人气王 )

“UFO”里的太阳能智慧

傍晚,排队的游客们又一次举起相机,对准身边的瑞士馆帷幕按下快门。那些帷幕上的红色圆盘不时在闪烁,仿佛在不经意地对他们眨眼睛。这一次,令人惊喜的“回应”出现了:相机的闪光灯闪亮时,那个被聚焦的圆盘即时回闪,它周围的圆盘也感知到“邻居”的动静,形成多米诺效应,帷幕上闪成一串红色的光海。

世博会纪事:疯狂的瑞士缆车4( 瑞士馆设计师安德里斯·布恩德勒 )

这个17米高的帷幕覆盖了瑞士馆的整个外表面,在瑞士馆设计师安德里斯眼中,它是城市内外空间的媒介,其透明和动感的外观,让交流变得顺畅。同时也是能量交流的一种:“每天太阳出来的时候,草吸收阳光会生长,这是自然的交流;帷幕则是人造的,这种交流通过挂在上面的一万块红色圆盘——智能发光单元进行,每个单元都可单独吸收太阳能和热能,并将之转化为光能,然后通过发光二极管(LED)发出闪光。”

承担瑞士馆帷幕设计的Iart公司负责人瓦伦丁(Valentin Spiess)有多次展览设计经验,他相信,除了缆车,瑞士馆的红色帷幕也会紧紧抓住参观者。

世博会纪事:疯狂的瑞士缆车5( 瑞士馆馆长马努埃尔·萨尔赫利 )

1万个红色的聚碳酸酯发光装饰片被放置到透明的保护盒中,看上去像一个个小小的UFO,它们不均匀地排布在金属丝上,以形成视觉上的流动感。Iart公司的张惊雷对本刊记者谈起它们的时候,总是说“它的心脏”、“它的邻居”,仿佛它们都是有生命的。

拆开一个UFO,内部包含了一块印制电路板——由太阳能电池、微处理器、3个双层电容器(高能率存储装置)、一个快速开关的LED和一个光感器构成。张惊雷说,设计模仿了最基本的单细胞生物,确实可以说是有“智能”的。

世博会纪事:疯狂的瑞士缆车6( 瑞士城市馆馆长赵杨巧贤 )

它们的闪烁并不是随机的。“总的原则是,能量多的时候,释放;能量少的时候,存储。”张惊雷介绍,一天中它不断随太阳能的多少变换发光模式:日出以后,每分钟闪1次,互相不传导。2小时后,每40秒闪1次,互相可传导。中午,太阳能储存较多,进入活跃期,每5秒闪1次。之后光照最强,大量发光。黄昏时分,能量储存饱和,互动最强,其他光源如照相机的闪光等也能激活其发光,相邻圆盘之间也彼此呼应。日落后1小时,靠原先储备的能量慢慢发光。因为上海规定晚22点钟后不能有建筑外闪光,它们会在这之前有一阵“亢奋”,集中闪烁直到能量耗尽,等待第二天的阳光。

瓦伦丁认为,瑞士馆帷幕的设计哲学在于自主和个人化。“每个装饰单元都是一个个体,从周围环境中吸收能量,做出自己的反应,它是独立的、自主的,同时又是团结的,会根据‘邻居’的表现形成集体景观。”显然,这也是瑞士人的哲学。

张惊雷指出,更重要的是其中蕴涵的太阳能应用的智慧。“以往我们说到太阳能,总是从技术上入手,谈光能转换率。这一指标提升的成本很高。其实更重要的还在于能量的储存和转化,这是提高利用率的关键。国内的电网是一个封闭的网络,瑞士则是开放的,太阳能也连接到这一系统中。家家户户不仅耗能,还产能,电表显示耗费和输回两个数据,有的房子甚至可以相互抵消。”他说,瑞士馆的太阳能发光单元的光转换率只有12%,是中下等水平,但它了解自身和外界情况,并随时做出反应。希望通过这一小设计带给人们使用能源的启示——不在吸收多少,而在利用多少。

仔细观察这一太阳能发光单元,游客们发现,半透明的红色外壳下隐约是一幅地图。张惊雷说,正面的金属走线特意按照瑞士地图设计,电阻、芯片位于各城市所在地,电路板是瑞士红,白色线标识了瑞士水资源的分布。背面则以放射性白色波纹标注了人口分布的疏密。

“可持续性也体现在世博会结束后对这1万个发光装饰单元的再利用上。”瑞士馆馆长萨尔赫利说,世博会后将把它们出售,每个大约260元,这样中国人的阳台上也会有来自瑞士的纪念。里面的太阳能晶片、双层电容器都是目前最先进的,“10年后拿出来还可以闪光”。

像瑞士钟表一样的水处理

“如果说以缆车连接的阿尔卑斯山定义了瑞士人典型生活方式的一种,水则定义了另一种。”瑞士馆设计师安德里斯生活在巴塞尔,他最喜欢的休闲就是在莱茵河里游泳,“午餐后或者晚上随意。在上游把衣服放在防水包里,不会打湿,又能漂浮。带着它游到下游,把衣服换上就行了。”他建议我们去看看城市最佳实践区的巴塞尔、日内瓦和苏黎世的联合参展案例,就以“水”为主题。

圆形盘旋的白色场馆象征水。中间一个240平方米大小的水池,铺设着天然沙砾,带人进入模拟水世界。通道上设置了4个踩踏式按钮,经过的游客不小心踏下一个,一道喷泉从一头射向另一头,形成一道水门,这些水可以随意饮用。这一富于幽默感的设计如同设计师克里斯·斯托夫涅格(Christian Stauffenegger)在瑞士国家广场的代表作,他将联邦大厦假想成一座纪念碑,在整个广场上装置了26个喷泉代表瑞士26个州。这些喷泉眼不定时地喷射出泉水,让路人又爱又恨。

克里斯带领一个摄制组,在这三个城市各用一天时间在水边捕捉点滴。为了达到360度的效果,他们设计使器材每过固定的时间,就会依照圆周运动的方式移动固定的度数,“就好像瑞士钟表一样精准运作”。水池上方的360度电影屏幕不间断地滚动播放这些影像:在湖中玩帆船、帆板或者游泳;大腹便便的男人在岸边晒太阳;孩子在堤岸边喂天鹅⋯⋯

水是瑞士城市的天然代言人。瑞士城市馆馆长赵杨巧贤住在洛桑一个有800多年历史的中世纪古镇上,房子离湖只有30米,湖边一大片梧桐树,“房地产广告都以此为背景”。在这个不大的镇子上,就有2座污水厂、5个湖滨浴场,还有潜水和风帆俱乐部。她告诉本刊记者,巴塞尔、日内瓦和苏黎世三大城市拥有一个代表各自城市的湖泊,但水边生活并非唾手可得,这来自多年来对“下水”污水的净化和“上水”自来水的保护。莱茵河流经五国,是2000多万人口饮用水的来源,瑞士正是其源头。20世纪中叶,由于生活废水、高毒性废弃物和工业废水的排放,莱茵河污染达到历史上最严重的程度。在这一背景下,瑞士通过了第一部《水保护法案》,并于1957年生效。每户瑞士家庭的污水管道逐步与污水处理厂相连,水质明显改善。“谁污染谁买单”作为基本原则,制药和化工工厂为工业废水处理提供了巨额资金,两大行业还终止了莱茵河边的高污染生产领域,比如诺华在巴塞尔的工厂转为研发中心。

不幸的是,1986年11月1日,巴塞尔附近的诺华公司仓库发生火灾,灭火用水携带有毒化学物质毒害了大量鱼类和其他水生生物。火灾过后,莱茵河陷入一片死寂,几个月后才平息。诺华为此付出高昂罚金,事件更带来一系列深远影响,比如保护莱茵河国际委员会(ICPR)加强了巴塞尔与周边城市对于水资源管理的国际合作。赵杨巧贤说,一旦发生工业事故,跨境监测系统可以激活应急程序,有助于将污染造成的损失降至最低。目前,巴塞尔提供的饮用水在欧洲独一无二:通过过滤系统,采用80厘米厚的石英砂过滤器悬浮沉积物。此外,巴塞尔还加了一道天然过滤层,河水在抽入水库之前还会绕到河边森林,在土壤中进行生物进化。

展馆影像转入苏黎世,这一瑞士最大城市70%的饮用水来自苏黎世湖,城市中的每座喷泉都可以提供新鲜饮用水,这得益于它在城市开发中兼顾了污水处理,1000公里长的污水管道每年更新12公里,也像瑞士钟表一样严谨而持续。赵杨巧贤说她特意去韦德霍兹立污水处理厂参观,苏黎世全城污水都在这里净化处理。她说,原水流经砂过滤器、活性碳过滤器、慢过滤器等多种天然过滤器,并用臭氧消毒,不使用任何化学成分,保证了饮用水的口感和质量。监测系统借助像虹鳟鱼或敏感水蚤这样的生物,其不同的游泳行为会很好地反映水体情况。让赵杨巧贤印象深刻的是他们对废弃污水池的应用:化粪池改为员工泳池,有甲板、跳台,还有鸳鸯在里面游泳。她由此联想起洛桑的污水厂,旁边就是国际奥委会的办公室,洛桑人的废弃有机物变成可燃物,给整个奥委会大楼提供冷气。

日内瓦湖是欧洲中部最大的饮用水蓄水池,分属瑞士和法国,也涉及国际合作。赵杨巧贤说,上世纪含磷废水的大量排入曾严重影响了水源,此后法国和瑞士联手成立了保护及污染控制国际委员会(CIPEL),居民生活、工业、农业等不同方面造成的污染都属这个国际委员会的管理范围,制订控制磷污染的全面计划。1990年至今的清洁河流行动进一步估测污染形势并定位那些未经授权向湖中排放污染物的地点,主要针对学生、家庭、垂钓者和士兵进行动员。■ 瑞士巴塞尔太阳能疯狂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