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恶化了希腊债务危机？

（文 / 蒲实）

( 5月11日，雅典街头出售彩票的老人 )

4月27日，信用评级机构标准普尔将希腊主权信用评级降至“垃圾级”，这对宣称在5月19日之前急需约90亿欧元资金度过债务危机的希腊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欧元的债务水平早就众所周知。而金融市场担心的是，未来债务占国民生产总值比例的变化。你只要说自己筹资困难，国际信用评级机构立马就以你无力有效执行摆脱债务危机的政策（指3月希腊政府公布的48亿欧元财政紧缩方案）为由给你降级。这些信用评级机构对市场预期影响力极大，他们只要给你的经济体降级，就会立即全面推高利率，这意味着借贷成本大幅提高。”希腊比雷埃夫斯大学宏观金融学教授尼古拉斯·阿帕基斯（Nicholas Apergis）在接受采访中有些心情沉重地告诉本刊记者。

回顾去年10月，希腊财长帕帕康斯坦季努宣布希腊的财政预算赤字和公共债务将分别达到国民生产总值的12.7%和113%，这两个数字远高于预期，且超过欧盟3%和60%的上限标准，希腊债券迅速贬值。与德国比，希腊得为自己的债务多付近2%的利息。这意味着，对于2700亿欧元的总债务额来说，希腊需要比德国多付50亿欧元的年息。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全球三大信用评级公司在12月纷纷下调希腊主权信用评级：惠誉(Fitch)将希腊主权信用评级由A-下调至BBB+，标准普尔由A-下调为BBB+，穆迪(Moody)由A1下调到A2，评级展望为负面。这意味着希腊借贷成本更高、还债更难，债务危机由此正式爆发。

这一次，信用评级机构对债务危机升级再一次推波助澜。位于雅典的希腊第三大银行欧元银行EFG研究部首席经济学家吉卡斯·哈杜维利斯(Gikas Hardouvelis)告诉本刊记者：“记得4月5日，标准普尔发布了一个关于希腊经济未来3年发展预期的报告，该报告对希腊经济的展望还没有负面到认为它不适合投资。但在4月5日到27日短短20多天时间里，标准普尔却突然把希腊主权信用评级下调了3级，直至投资水平线之下，这具有超量杀伤力。而在这个时间段内，欧盟的金融援助计划正在形成过程中，市场传出的消息是正面的，而不是负面的。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对此感到震惊。”紧随信用评级下调，5月4日至6日欧美股市全线暴跌，债务危机升级。

英国皇家研究院国际金融高级研究员凡尼莎·罗斯(Vanessa Rossi)对本刊分析说：“这场危机根源于长期以来希腊公共部门债务的累积，特别是在低储蓄率的情况下大举外债，这个过程从希腊加入欧元区以前就开始了，也源于近两年预算赤字迅猛增长。希腊经济长期的结构性矛盾使市场对它控制目前局面的能力缺乏信心。因此，评级机构降级的决定虽然给希腊和欧元区欧洲带来了麻烦，但也是能够理解的。欧洲抱怨的是，这些评级机构在2007年源自美国房地产的次贷危机中无所作为，如今却推波助澜。4月底，评级机构把希腊评级降到了投资级别以下，这是个很关键的界限，债务危机变得非常紧迫，欧洲中央银行不得不做出特殊让步，接受希腊政府发行或担保的债券作为抵押品，防止欧元市场崩溃。”由于欧洲央行的抵押债权最低信用评级要求为BBB+，比标准普尔给希腊评出的BB+高出一个级别，欧洲央行不得不暂时降低对希腊债权的最低信用评级要求，否则希腊政府债券将无法作为抵押品向欧洲央行借贷。5月2日，欧元区成员国决定为希腊启动一套总额为1100亿欧元的救助方案。5月10日，欧盟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决定筹资7500亿欧元救助欧元区成员国。

“信用评级机构注意到希腊主权债务，始于2009年10月希腊政府宣布其债务状况。紧接着，11月，迪拜发生了债务危机，评级机构更加警觉。加上在2007年爆发的美国房地产次贷危机中，这些评级机构未能发挥作用，它们对债务抵押债权(CDO)给出了AAA的评级，这些CDO最后变得几乎一文不值，这也让这些机构对希腊债务危机过度敏感。”哈杜维利斯说。4月，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指控美国投资银行高盛集团涉嫌欺诈，认为高盛在与一个与住房次贷直接挂钩组合CDO交易中隐瞒了关键信息，一方面允许客户保尔森对冲基金做空该金融产品，对赌次贷资产暴跌；另一方面却向其他投资者承诺该次贷组合产品由独立的第三方推荐。次贷危机爆发后，保尔森对冲基金通过做空交易获利约10亿美元，买入该CDO的客户损失10亿美元，高盛获得佣金500万美元，而穆迪和标准普尔信用评级公司曾为该CDO产品评级AAA。

( 5月5日，雅典发生大规模示威活动，抗议政府实施严厉的紧缩政策 )

阿帕基斯对评级机构对希腊主权信用降级的动机持怀疑态度，他说：“由于评级机构与国际机构投资银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它们的所作所为并非无懈可击。他们对信用违约掉期(Credit Default Swap，简称CDS)市场的深度介入，让这些机构成为永远的赢家，使经济成为永远的输家。这就是为什么大西洋两岸正进行着更为严格监管这些机构操作的金融改革。”今年2月，美联储就展开了对高盛集团及其他华尔街公司与希腊政府之间CDS合同的调查。美联储主席伯南克说，这些合同很可能加剧了希腊债务危机。从2002年起，高盛等华尔街公司利用金融衍生工具帮助希腊政府隐瞒债务，高盛子公司的董事长杰拉德·考利根表示，这些货币掉期交易的安排将希腊的国家债务削减了23.7亿欧元，“对希腊的债务占GDP的比率起到了相对较小但并非不重要的削减作用”。去年9月，高盛、摩根大通以及其他金融公司共同建立了一家公司，引入主权信用衍生品指数，该指数由15个在欧洲被广泛交易的主权CDS产品组成，目标包括希腊、葡萄牙和西班牙等国家。美国参议院银行委员会主席多德认为，金融机构利用信用违约掉期交易，赌希腊等国家会出现信用违约，并利用CDS转移自身风险。CDS的效果可以比喻为“你为邻居家的房子买了保险，而实际上邻家房子失火就是你促成的”。多德说：“我们面临的情况是，大型金融机构放大公共危机常常是为了一己私利。”

欧洲政策中心首席经济学家法比安·祖里格(Fabian Zuleeg)告诉本刊：“众所周知，希腊当年被纳入欧元区，政治意愿的考虑高于经济基本原则。但有迹象表明，为了达到欧元区的准入标准，欧洲很多国家都曾有某种程度上的‘欺骗’。希腊政府就曾说，它与很多其他国家的做法大同小异。”哈杜维利斯说：“掉期交易发生在2002年，希腊成为欧盟货币联盟成员之后。当时希腊希望把债务转换为欧元，以优惠的利率重组债务。高盛与希腊政府的衍生品交易在当时是欧洲国家通用的方法，比如意大利政府就曾大规模使用过汇率掉期，这在当时的欧盟法下是合法的。”这暴露了欧元体系的弱点。“欧元区建立之初，意大利和比利时的债务实际超过国民生产总值的100%，但它们仍被纳入欧元区。德国和法国的财政赤字几次超过占国民生产总值3%的标准，但货币联盟没有采取任何制裁措施。葡萄牙也有些年预算赤字过大，引起布鲁塞尔的注意。希腊为了加入欧元区，曾在短期内抑制了通胀，但加入后，通胀曾达到两位数，预算和债务记录也很差，这一切都预示着未来的不稳定。”凡尼莎说。

( 5月7日，希腊总理帕潘德里欧出席在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召开的欧元区国家首脑特别峰会 )

谁会从这场债务危机中获利？“一旦存在希腊可能债务违约的预期，一些投机者就会获利，取决于他们下的赌注是什么。那些低价买入CDS的投机者可以在债务违约看起来可能性越来越大的情况下，以更高的价格出售其CDS，从而获利。”祖里格说。当银行等金融机构纷纷从事这些CDS交易时，就等于是向投资者发出某一国债券不安全的信号，投资者开始刻意回避相关国家政府债券，使该国举新债还旧债变得困难，从而加剧了一国债务。今年以来，随着这一指数的交易上升，针对希腊政府3000亿美元债务的保险费用从380亿美元上升到850亿美元。今年四五月间，希腊将有200亿欧元债务到期，全年有530亿欧元到期。而在市场弥漫怀疑的氛围下，投资者纷纷逃离希腊债券，希腊筹款还债的可能几乎不存在，信用评级机构在这关键时刻的降级评价更加剧了这种怀疑。阿帕基斯说：“机构永远获利：希腊破产，它们获得赌金；不破产，就从持有的希腊国债中吃利息。受损的始终是国家经济：如果它想要不破产，那就得被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这样的国际机构牢牢控制，别无他择。”

哈杜维利斯说：“希腊债务主要由欧洲各大国家银行持有，这就让希腊危机成为系统性的危机，欧盟成员国的紧急救援，也让投机者不会那么容易获利。一个重要的问题是：在欧元区成员国决定对希腊实施救援计划的那一刻，此前广泛流传的唱空希腊的调子是不是也该变调了？诚然，重组债务的代价非常高昂，非经济手段可以解决，最终取决于政治意愿，是一个政治问题。如果能够改善财政环境，说服投资者对欧元区未来的增长充满信心，他们会增加欧元区债务的需求，从而提高市场流动性。”■

( 5月10日，欧盟通过7500亿欧元救助计划，以防止希腊债务危机蔓延，美国股市受此影响大幅上涨 ) 美元欧元美国债务危机欧洲主权债务危机政府债务金融风暴金融美股欧债危机希腊债务危机希腊穆迪评级债务危机恶化国外宏观标准普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