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丛夫:国际赛车手的烧钱哲学
作者:李翊(文 / 李翊)
( 2010年4月18日,DTM开幕式在威斯巴登举行,中国车手程丛夫代表奔驰车队参赛 )
烧钱与贵族
虽然家就在北京,但是程丛夫回国后一直住在友谊宾馆。日程安排是提前一天乃至一周定好的,即使是和父母见面,双方都保持着预约的习惯,除了还能说一口纯正的普通话,程丛夫的生活习惯已经彻底与“国际接轨”。
这正是父亲程迎国所希望的,他告诉本刊记者:“从他11岁接触赛车,我就给他请了外国教练。国内这个运动既不普及,也不专业。”于是,每年寒暑假,程丛夫都有两周左右的时间去日本和意大利学习。“第一年到日本,狗屁不是。学了一段,1997年在澳门跑了一个赛季,赢了。”
14岁,程丛夫自己背个包,从北京坐火车去香港,打算从那里飞意大利。这之前,从小家境优渥的他连鞋带都不会系。23点火车过罗湖的时候,车厢里就剩两个人,一个是程丛夫,一个是香港人,巧的是,他是程迎国的朋友。他问程丛夫:“你去哪里?”程丛夫说:“我去意大利。”这个香港朋友给程迎国打电话,“怎么没人陪着去呢?”程迎国回答,“你14岁的时候,谁管过你?”在程迎国看来,一个人出远门,必然要做好功课,如何应对移民局官员和各种问题,都需要自己处理。“十六七岁就和麦克拉伦的大老板谈判,讨论合同细节。所以这次和奔驰的谈判,我都没有参与,由他和律师自己商定。”
程迎国是一个经历很丰富的人。插过队,打过铁,改革开放后成了公务员。中字头公司的工作经历为他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平台,不愿意被约束的他开始策划自己的进出口贸易公司,并成为公司里第一个办内退的员工。他坦言,钱是永远挣不完的,他挣钱的源动力就是孩子。他有一个雄心壮志,从儿子出生起,就打算将儿子培养成一个大人物。因为从小被灌输“咱们男人不干活”的观念,当幼儿园老师要求程丛夫擦桌子的时候,他就回答:“我爸说了我们是男人,所以不干活。”为此,程丛夫被罚了一星期,天天擦桌子。当程丛夫很委屈地告诉父亲事情原委后,程迎国连忙补充,“偶尔也得干干活”。
( 2010赛季DTM霍根海姆站车手合影 )
“对孩子的教育是个系统工程,不能抛开大环境,定位要准。”程迎国很相信DNA,“送他学钢琴的时候,就没想过他能成为李云迪和朗朗,我们家就没这个基因。但是弹钢琴能培养气质和作风。大小脑同时发展,平衡能力好。弹了4年,他至少能聚精会神地干一件事。”程丛夫还学过8年游泳,仰、蝶、蛙、自4种泳姿样样都棒。“他拿过北京市第四,但是我带他测过骨龄,知道他身高不会到1.80米。游泳是非常人的运动,你没有索普那样的大手掌、大脚掌,没有臂长长于身高的条件,很难做到最好。所以,就把游泳当做一项有氧健身运动也挺好。”
程丛夫6岁那年第一次接触车,当时他坐在车里还必须要垫一个很厚的垫子才能够得着方向盘。看到儿子在赛车方面表现出的天赋和热情,程迎国开始了作为父亲最重要的一次设计。他从日本买了一辆无级变速的卡丁车,“免税之后还要7万多块呢”。在上世纪90年代初,即使对于一个富裕家庭,这也是一项很奢侈的投入了。不过,这仅是个开始,虽然程迎国知道这是个烧钱的运动,跑一场十几万元就没了,但他预计自己的钱足够维持儿子的赛车事业,然而,事实证明,他赚钱的速度远赶不上赛车烧钱的速度。“差不多每年烧掉一辆奔驰的钱,什么楼盘,什么好车,哪个我都买不起。车轱辘一转,以此为计算单位,多少万就出去了。”
( 2008年5月4日,程丛夫在A1世界杯汽车大奖赛英国站的比赛中 )
钱并不仅只花在赛车上。程丛夫11岁拿到第一个冠军,程迎国就为他请了日本教练,之后还请过意大利教练、荷兰教练,再后来决定送儿子出国。到了欧洲,在国内比赛领先对手一二十米的程丛夫竟被同龄人让出10秒!程迎国感慨:“不出去哪行?我就是借钱也要让儿子有最好的环境和最好的教育。”
与很多小留学生的父母不同的是,程迎国坚决不允许儿子的工作和生活环境中有华人。“别人或许会觉得异地他乡,和华人在一起有安慰,有支持,我觉得那就是浪费时间。赛车运动本来就是西方文明的产物,你必须融入那个世界,所以你要克服很多东西。”程丛夫在葡萄牙住了几年,之后到了斯图加特,在英国,他住在当地人家中。这是程迎国刻意安排的。“他在牛津、约克、谢菲尔德都生活过,但是从来没打过工,没在穷人区住过,住的都是小house,也没有和别的华人AA制合租过公寓。那样和在中国有什么区别呢?我要的是本质的改变。这样可能成本更高,但也规避了很多风险。比如毛蛋(程丛夫乳名)原来要半年才学会的英文,其实3个月就学好了。”耳濡目染下,程丛夫改变了很多生活细节。“比如中国人喝汤,吃面条会出声,在欧洲人看来这很没有礼貌。另外,推门的时候中国人都是自己过自己的,不会给后面的人留路。”程丛夫说,包括赛车上,以前是饿了就吃,不在乎吃什么,但是在欧洲,人们更考虑怎么吃得健康。
( 程丛夫的父亲程迎国 )
程迎国完全是按照贵族的标准在培养儿子:“讲究点没坏处,有条件一定要富养,穷怕了,陋习会越来越多。”程丛夫小学三年级还不知道元、角、分,因为没花过钱。从小穿Mick Mouse,里外都是,连自行车都是,节假日跟着父母出去游览名山大川、骑马、滑雪、开摩托艇,12岁的时候一家人去日本玩,程丛夫给父母当导游。对儿子的金钱付出,程迎国夫妇只字不提,为的就是让孩子从小心态阳光。
这种培养模式让程丛夫对金钱的概念很淡。“他大了后,一直穿CK的东西,不进打折店。但是在官方场合,全套的BOSS,因为那是他的主赞助商。”程迎国说,2004年在深圳,他和朋友谈生意,程丛夫要去买西服。朋友介绍了一下,面料要买羊绒的。不到20岁的程丛夫照着这个标准自己去了专卖店。“他对售货员说,拿两套试试。对方直打量他,因为那店里一天就从香港拿一套西服过来。对方问他,你知道多少钱一套吗?他说不知道,但是能试吗?对方听他说普通话,就让他试了。试完了,他问,什么时候来取?对方回答,先把钱交了吧,他恍然大悟,刷了信用卡,2万多块。”
( 亮相DTM赛场的中国车手程丛夫 )
与儿子的全套名牌比,程迎国衣着普通,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是手腕上价值两三万块的一块豪雅表,那还是程丛夫淘汰下来的。“男孩子一定要见多识广,才不会做作,小气。”程迎国很骄傲地说,儿子没有任何不良嗜好,自律性很强。“做事一定要有一个底线,不好能到什么程度?随着年龄增长,我希望他能懂两样:一是做最好的自己,如何在这个行业里把自己经营到最大社会化,最大财富化。我衡量车手好坏的标准很简单,谁挣得多,谁就是好车手。二是主观为自己,客观为国家,爱国爱家爱生活。”
“我去英国的时候,晚上睡觉前,他会把第二天的日程安排表贴在门上,不管训练到多晚回来,第二天不同时间段要穿的衣服和鞋,他会按顺序提前准备好。我一看他的日程表,没话了,第二天一早带着狗走了。等我遛完狗回来,他已经把早饭准备好,两杯橙汁,切两片西红柿,摊一个鸡蛋,把洋葱弄碎,夹在烤好的面包里。吃完了,他收走,然后开始一天的工作。”
“老婆可能离婚,当官总有退休的一天,一生永远不变的作品就是孩子。培养好了,你一辈子都欣赏他。我要有个女儿,琴棋书画一定教得特棒。当然,要尊重孩子的兴趣,但这是需要本钱的。”程迎国说话永远这么直接。
职业化
必须承认,玩赛车是富人阶层的特权。程丛夫还记得,他和全球十几个国家的车手去欧洲和德国参加三级方程式比赛时,有几个车手都是坐自家的私人飞机来的。要成为世界顶级赛车的驾驶员或正式车手,必须从儿童时代开始,而且培养这样一位车手,必须靠一个家庭几代人的共同努力,甚至是一个国家的支持。
在培养赛车手的富人家庭中,程迎国或许不是最有钱的一个,但绝对是最有远见的一个。“像乒乓球、羽毛球这样的国球项目势必是向下的,赛车不一样。它既非举国体制,又非奥运项目,潜在就两个词,‘商业’和‘利益’。赛车的背后是一个产业。汽车产业是民族工业的龙头,一个汽车强国一定是赛车强国。而中国在这方面是一张白纸,程丛夫如果能顺利跑好DTM,能成为F1车手,他就是中国赛车界第一人。很难有人再复制他的经历。”
在欧洲的生活和学习经历对于程丛夫来说,技术改变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彻底纠正了他对赛车运动的理解。“去了国外,第一个阶段是发现问题,而非解决问题。这需要很长的一个过程。基本功扎实后,又要调整心理。在国外待得时间越长,才越能感受到赛车运动有多专业,多科学。”程丛夫告诉本刊记者,刹车、加油点、方向盘的角度、离心力,电脑都为你做好了数据分析。光赛车手就有3个人来协助,他们是营养师、体能教练、心理医生,这从最初级的方程式比赛开始就已经配备了。
在程丛夫的理解中,赛车和普通的运动项目还有所不同。“它不是练专项的,是头脑身体一起用的。赛车时,有时车内温度接近65摄氏度,一小时下来,对车手的耐力,平衡能力,柔软程度都是考验。我们每半年要参加一次车队的体检,细化到骑自行车每30分钟升一档,每升一档要抽一次血来考察30分钟里你身体血液的变化。”
什么样的车手是职业车手?程丛夫的回答与父亲一样简洁明了。“车手能通过赛车赚钱谋生,另外,车手为厂商拿成绩,做商业推广为厂商带来利益。”程丛夫说,“DTM的车手已经完全能赚钱了,但是F1会有不同,是一个综合考量。你的实力,取得过什么成绩,测试如何,商业背景有多大等。”程丛夫很清楚自己的优势,那就是他的中国元素。在欧洲车坛最知名的华人车手中,唯一能和他竞争的是荷兰的董荷斌。虽然是温州移民,虽然几乎已不会说中国话,华人面孔的长相和华裔背景依然是董荷斌的经纪人为他做推广时需要着重突出的元素。前两年,因为成为F1雷诺车队的试车手,董荷斌貌似比程丛夫更接近F1。而程丛夫自从2007年参加F3锦标赛之后,由于种种原因,没有机会参加更好的车队。2008年程丛夫代表大众公司参加的纽博格林24小时赛,只有一场,对于车手来讲,整个状态调整保持非常困难。程丛夫形容自己在英国的生活状态很像退休老干部,固定时间睡觉,固定时间起床,生活都比较规律,平常时间跟朋友聊聊天。“搬家到德国斯图加特后,距离奔驰总部很近,给自己设立了一个新的目标,希望更快地适应德国的生活,提高一下自己。我平时比较爱运动,除了游泳外,比如说打打高尔夫,练练网球,都是能够充实自己的生活。这次在3月份做完体检,奔驰的体能教练和理疗师也建议我再去找一个私人的瑜伽老师练练瑜伽,对我的平衡、柔软度都有很好的提高。”
赛车手的生活并不总是风光无限的,严格意义上说,他不过是整个汽车工业链条上的一个环节而已。“赛车不像羽毛球、乒乓球,随时能练。大家都知道赛车是烧钱的运动,所以厂商都希望把价格压到更低,提前一年根据目标做好预算,每分钱都不会白花,不会乱花。为了给所有车手一个平衡的机会,对这几天的测试,无论是4天,还是不同比赛有可能有的是12天测试,要求非常严格,你测试完之后就没有了,就只有比赛了。对车手,这是个表现的机会,对车队和厂商来说,既能通过车手好的表现宣传品牌,同时能通过试车研发好的赛车,卖出更多的车。”
即使在2010年签约奔驰,成为DTM奔驰车队的车手,程丛夫依然相当清醒:“第一是看中我的能力;第二是看重中国这个庞大的市场;第三奔驰也希望寻求一个含有中国元素,品牌相当的企业成为战略合作伙伴。”
事实上,这个签约过程远比程丛夫说得要跌宕起伏。同时竞争奔驰这辆赛车的有两个人,程丛夫和库特哈德都参加了西班牙的测试。“赛车重要的是研发。奔驰车队每次出车前都有一个计划和目标,每节开下来,车手需要通过无线电汇报或者写报告,每次测试完,车手需要与机械师有至少一个小时的总结,细化到每圈每节的感受。只有这样,研发人员才能知道怎样使车表现得更好。所以试车并不光看谁开得快,还要看你从早到晚的一个计划的完成情况。”这次西班牙的测试,程丛夫和库特哈德都表现非常优秀,测试时间几乎一样,为此,奔驰运动部的负责人特意与主管诺伯特·豪格商量该如何取舍。两相比较,库特哈德的优势在于他成名已久,很国际化,能吸引国际眼球;而程丛夫年轻,在经历过迈凯轮车队两年半的培训后具备足够的实力,更重要的是中国市场对奔驰非常重要。最后的结果是,奔驰同时签下了两人,重新做了一辆新车。
对于程丛夫而言,他也经历了一个选择。当时他已经到美国参加了印地车赛(Indy)的测试,有两家车队给他开出了丰厚的合同,但是中国市场更推崇欧洲人的玩法,如果去了美国,离中国市场更远,程丛夫也在犹豫中。“我2005年跑英国雷诺方程式的队友保罗-迪雷斯塔,他现在是奔驰DTM的车手,同时又是印度力量车队的3号车手,跑F1,他跟我有一些交流。他把我这个信息转达给奔驰车队的领导,我当时在中国度假,收到了这个短信,邀请我去霍根海姆参加测试。”DTM是全球最高水平的房车竞标赛,而且它的车手和F1车手是互换的,能成为DTM的车手,实际上离F1就更近了。考虑到这些因素,程丛夫毫不犹豫做出了选择。■ 赛车手程丛夫车手奔驰汽车哲学赛车国际烧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