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哲学的创立

作者:薛巍

(文 / 薛巍)

社会哲学的创立0( 约翰·塞尔 )

从哲学社会学到社会哲学

约翰·塞尔在新书《制造社会世界:人类文明的结构》序言中说:“我们需要一个新的哲学分支,可以称之为社会哲学。社会哲学应该跟心灵哲学和语言哲学一起,被认为是哲学的合法分支。这件事正在发生,证据之一是近来人们对社会本体论和集体意向性发生了兴趣。”

塞尔说,他所说的社会哲学不同于已有的哲学社会学,很多大学都有相关的课程。这些社会哲学课程,往往要么是社会科学哲学,要么是政治哲学的延续,在这种课程上,学到的是类似亨普尔论演绎定律模式或罗尔斯论正义力量。他提议的是比社会科学哲学或政治哲学更加基础的研究,即对人类社会本身的本质的研究:政府、家庭、鸡尾酒会、暑假、工会、棒球比赛和棒球等社会实体的存在模式。“如果更加清楚地理解了社会现实存在的模式和本质,将深化我们对社会现象的理解,有助于社会科学研究。”

塞尔明白,他的新书是西方哲学上的一个转折:“这种事情100年前甚至50年前都不会发生。在早期,从17世纪一直到20世纪末,大多数西方传统下的哲学家都致力于认识论问题的研究。哪怕是关于语言和社会的问题也被理解为认识论问题:我们如何知道别人在说话时的意思是什么?我们如何知道我们关于社会现实的陈述是真的?我们如何证实它们?这些问题很有趣,但比较次要。现在西方哲学界终于克服了300年来对认识论和怀疑论的痴迷。”

塞尔著有《心灵、语言和社会》、《心、脑与科学》,现在他从一位语言哲学家变成了一个宏大哲学体系的建构者,这个哲学体系涵盖了从夸克到足球和自由意志的一切。“我们如何从原子走到了选举,从质子走到了总统?这是一个主要的、被忽视的哲学问题。”他说,否认钱、婚姻、政府和鸡尾酒会作为客观事实的存在是不真诚的——对那些拿走别人的钱的人,或鸡尾酒会的不速之客来说,是会在现实生活中引起后果的。

社会哲学的创立1( 作品《制造社会世界:人类文明的结构》 )

钱、财产、政府、国家、婚姻和足球赛是怎样的事物?我们对社会事实所做的陈述是完全客观的,如:奥巴马是美国总统,我在伦敦结的婚。但这些事实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我们认为它们存在,但它们的存在仍是客观的。当这些由主观意见创造出来的时候,我们怎么可能拥有客观的知识呢?塞尔说:“这是一个更大的问题的一部分:有理性、会说话、拥有自由意志的我们何以能够描述我们自己,处于无心灵、无意义的物理世界?要回答这一问题,要避免预设不同的本体世界,精神的、物理的,更糟糕的是,再加上一个社会的。我们心灵、语言和文明是物理世界的基本事实的自然结果。”

有一些只是简单的事实,如20元纸币的化学成分,还有建制性事实,如你可以用纸币交换到你需要的东西。建制性事实的存在完全是因为我们的主观态度,“除了语言之外,所有的建制性现实,即所有的人类文明,都是通过言说行为建立的”。除了有只是符合独立存在的现实的言说行为外(如雪是白的),还有为了改变现实的言说行为,塞尔称之为地位功能宣言,比如用石头摆成的线成了边界。

这种创造性的主观性更多是集体的,而非个人的。“不只是在我看来,一张纸是20元纸币,这是一个共同的、不断的确认。本来只是一次性的地位功能宣言凝结成了永久性的言说行为,形成了一个不言自明的建制性规则网络。”

知识与文明

罗蒂的学生巴里·艾伦在《知识与文明》一书中也致力于克服西方哲学传统对认识论的痴迷。巴里提出,在西方哲学出现之前,有影响力的知识观推崇的是技艺,第一批哲学家则认为最上乘的知识是最纯粹的哲学理论,它全然无用,却绝妙为真。他称之为认识论偏见,这种偏见认为,知识必须是命题式的。巴里则提出,知识所包含的东西超过了命题,超过了语言所能说的任何东西,“知识运行在人化物的范围之内,它的领地正是最广泛意义上的技术文化”。

巴里的目标就是回到哲学诞生之前的知识观,“说起知识,就是称赞整个技术文化的成就、称赞整个人化物世界”。和塞尔所说的社会实体的存在悖论类似,人化物也存在这样的悖论:“知识具有轮船、桥梁与核电站所具有的那种实在性,虽然这些东西由我们所造,而且它们离开我们就没有本源的存在。人类生活中一个实际上由人类的制造活动所组成的世界里,那不是某种牵强的形而上学唯心论。无可辩驳的是,任何人类环境深深浸染着人化物。对知识来说,要紧的是人化物,不是语言游戏或话语。”

这样的社会哲学论述谈到的话题很广泛,包括进化论、语言的起源、技艺,还有农业和城市生活。城市被看做人化物的顶点:“哲学不可能先于城市,正是城市、城市的文雅礼貌以及它们所庇护的一切为哲学设定了所有兴趣持久的话题。城市出现后,成了一个新的母体,滋养技术文化。城市还属于人类最持久的人化物,其复杂性无与伦比。城市生活改变了知识的实践、总体气质和体系。”

塞尔说:“所有的人类文明都是通过言说行为建立的。”巴里则认为,西方现代哲学太过推崇语言了。他在论述罗蒂的知识观时说,罗蒂问:“语言无处不在,这一实情人们曾经真正严肃对待过吗?”20世纪思想唯一真正严肃对待的一件事就是语言了。这样一种百折不挠的语言化,把眼睛看到的一切化约为某种关于语言的东西,在罗蒂的作品里随处可见。巴里指出:“只有可怜的达尔文主义才会说语言是人类唯一的特性,因为你不能把语言同使言说成为可能的神经系统分开,也不能把神经系统同使它成为可能的进化过程分开。”

但巴里也不否认,语言在人类社会生活中所起的作用,语言通过提升,保存了社会互补行为的秩序。所谓社会互补行为,是指建立在协同复杂程度不等的相互期许之上的合作行为。语言强有力地提升了我们完成这类行为的能力,语言是作为仪式的组成部分做到这一点的。这种用途让最初的语言完成了只有语言才能完成的事情:建立义务。通过表演,仪式参加者既承诺了规范的语词所建立的东西(夫妻完婚,男孩成人,不同的共同体之间不再交战等等),同时又将承诺向他人表明。

语言只是到了旧石器时代晚期才出现,距今只有4万年,因为旧石器时代晚期文化是最早的这样一种文化:它的人化物只有预设了语言才能够得到解释。按照这一论点,旧石器时代晚期的技术文化不仅需要言语,而且还是由它所推动的;我们开始商谈,然后才成为精通技术的技艺家。可能性更大的情形似乎是,高度复杂的人化物所需要的东西正好是语言所需要的东西,或者更确切地说,提升它的,是语言所提升的东西;促进它的,是促进语言的东西——额叶前部皮层。现代人化物的出现不是因为我们开始说话或处于语言的监护之下,但是,言语所提升的东西——约定与社会互补体系——对一个高度中介化的工具与人化物体系来说是必不可少的。

最初的语词可能是哪些呢?这得看,对言语来说,重要的是要完成什么。哲学界对于语言容易有一种奇怪的揣测,他们猜想,语言所要成就的重要之事就是他们最感兴趣的事情,也就是说,是真理。但是,真理并不是赋予最初的语言以有利地位的成就,真理需要各种约定,而只有当约定在其他基础上牢固建立后,语言才能可靠地用于陈述和描述。

西方哲学一直认为知识就是力量,但“有史以来最复杂的社会开始认识到,知识也会产生知识污染。同处于无知与偶然的行为相比,知识所文饰与践行的权力可能带来更严重的后果。在过去,我们最富生产能力的工具在机械层面很简单,但掌握起来很困难。今天,它们在机械层面取得了长足进步,而用起来却很容易。工具越是容易,其带来的结果越是无关紧要,而我们越是依赖这样的工具”。■ 认识论创立哲学研究哲学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