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厨子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张三)
我喜欢管大师傅们叫厨子,尽管他们更愿意人家叫他们大佬,叫大厨,我觉得江湖味太重,有点机关重重的意思,“有杀气”。厨子就不同了,有家的感觉,再大的佬,做出来的饭不也是人吃的嘛,吃饭的人若说好,就一定有家的感觉。
DM戴一眼镜,戴眼镜的厨子挺常见,他师傅也是个戴眼镜的厨子。DM和绝大多数厨子不同的显著特点是瘦,当时我们还开玩笑说:你瘦,说明你不偷吃。
DM是一戴眼镜的瘦子,头发是卷的,有些凌乱,总穿套头毛衣,脸上的表情不喧嚣,总是扶扶眼镜,然后把手插进头发里去,有点害羞的样子。不像厨子,倒像个诗人。
有一天River喝多了,DM的师傅就派他来看护River,等我赶到的时候,他正在给River说齐秦呢,正好说到《自己的心情自己感受》。River已是一片狼藉,他完全是自说自话。但River事后说他还记得他当时想,我老婆喜欢齐奏,我又不喜欢,自己喝酒的难受自己知道。不过,他还说,DM把齐奏的作品列表完整地说了一遍。
DM的老爸是个国画家,那时我认为一个画家的儿子当厨子,总归有些不堪的理由。就像我老爸的那一拨儿人,后代们的职业关系到他们的面子,他们把职业划分了三六九等,在他们的眼里,画家和厨子怎么也不是一个等级里的。这些年我也历经沧桑,总算明白些世界上的事,比如一个画家和一个厨子,谁对这个世界贡献大呢?一个给我们精神食粮,一个给我们物质食粮;一个让我们心灵充实,一个让我们身体健康。这就是“灵与肉”啊。一个画家和一个厨子,一个花开富贵,一个萝卜开会,在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都是艺术工作者。
话说厨子DM这些年做过不少事,开过砂锅店,裱过字画,画过玻璃画,自然也当过厨子──在本地干过,也到过外地,没闲过。去年10月,他和两个旧同事,租了个农家小院,整了一个冬天。三亩地,树还不少呢,都是各种果树。春天一来,风一吹,果树全开花了,院子和冬天时完全不一样了。花败后,指甲大的果子长了出来。这时天也热了,城里的闲人们最流行到农家乐去,他们的生意也渐渐起来了。都是正规学的,也有师傅带,自己又好琢磨个事儿,餐馆这事靠的就是口口相传,大家一吃,觉得味道一点也没辜负那些个乡下的好东西,慢慢地,有人就专门奔着他们的农家乐去了。
DM是个厨子,但他到底是画家的儿子。他白天做饭,招呼客人,晚上就住在这里。风从院子里的树间穿过,房门大开着,闻得着树叶的味道,泥土的味道,风的味道。沉沉的夜里,天都比城里更墨些,他写小楷,抄《般若经》,写出得意的,就裱起来挂在各个房间。
我问院子里有桃树吧,River说当然。我心想,这个地方好,肯定不会闹鬼。River说DM越发瘦了,瘦得像个鬼。■ 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