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淳一:面对伦理与欲望的冲突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渡边淳一:面对伦理与欲望的冲突0( 代表作《失乐园》(中文全译本) )

近一年间,渡边淳一的9部作品相继在中国出版,其中也包括几部重新包装出版的作品。他的情爱作品主要分两类:一类是随笔,包括《男人这东西》、《女人这东西》、《丈夫这东西》等,从生理学和社会学的角度分析两性关系。再一类就是像《失乐园》这样的长篇小说,在前类随笔的基础上展示情爱和人性的深度。此外,他还有一些作品与情爱无关,比如医疗普及读本《治病还得靠西医》。

在1969年,35岁的渡边淳一转行成为职业作家前,是一个拥有博士学位的外科医生。而医生的经历除了让他对人体生理学的认识超乎寻常作家,赋予他一副爱从理性剖析的头脑外,他告诉本刊记者,最重要的是,很多人只有对医生才会讲真话。人们在向他倾诉时,顺理成章地认为他是可以明白他们疾苦的医生,所以他能够掌握真实的人生故事。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他深爱过的一位插花艺术家,他在自传中提到过的《失乐园》女主人公檩子的原型,应该没少和他谈及女性心理和生理的微妙之处。

《失乐园》当年在《日经新闻》连载,这份报纸的主要读者是白领男士,很快掀起很大反响。使渡边赢得读者的不仅是对中年男女情爱的大胆刻画,还有他对职业男性在退休前几年,面临事业野心遭受挫折,家庭关系疏离的困惑,以及家庭主妇在冷淡的丈夫和情人之间的抉择,他对他们内心活动的把握引起大多数读者的共鸣。连载一直持续了一年,主人公的故事也发生在一年间,从上下卷的小标题就可以看出:落日,秋天,良宵,日短,初会,冬瀑,春阴,落花,小满,半夏,空蝉,至福。从秋天开始的恋情,到来年夏天进入尾声。渡边淳一告诉本刊记者:“整个日本古典文学对我影响很大,我喜欢现在已经被年青一代日本人淡忘的词,小标题的词很多曾经在日本的短歌和俳句中出现过,有日本情调,具有情感,而且也是和中文相通的字词。”

夏天,也正是启发渡边淳一写作这个小说的一个真实的殉情事件发生的时节。久木和檩子经常在东京周边的风景地镰仓、箱根等地约会旅行。当本刊记者问到为什么选择轻井泽作为故事的最后发生地时,他说:“轻井泽是东京附近从明治时代开始就久负盛名的避暑地,我的一个朋友在那里有别墅,到了夏天,那儿的古建筑和青苔让人特别有感觉。在大正十年(1923年),有个很有名的日本作家有岛武郎和一个美女记者波多野秋子在这里殉情。有岛的妻子已经去世,但波多野秋子还有丈夫,在那个年代,男人有外遇是无所谓的,女人有外遇完全就是一种罪行,最后他们选择自杀。”周作人曾经在1924年发表过一篇纪念有岛武郎的文章,其中写到:“有岛君为什么情死的呢?没有人能知道。总之未必全是为了恋爱罢。”但在渡边淳一看来不难理解,他说:“我曾经爱过一个人,想更多爱她的时候,会突然感到一种近乎死亡的不安。”很少有人真走到久木和檩子那一步,两个各有家庭的男女耽于不伦情爱中,人性中不可驾驭的一面逐渐控制了他们经营多年的理性生活,他们舍弃了工作事业、赚钱享受等等世俗的欲求时,在这个世上,就几乎没有可干的事了。

如果对日本美学有了解,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渡边淳一给最后一章起名叫“至福”,也不难理解男女主人公的选择。“有岛的遗书说他们是幸福地去天国的,这也是对我写《失乐园》的启发。但我真正想写的是人性真实的一面,身体关系发展到极致,一次次冲破社会的藩篱,必然带来令人毛骨悚然的部分。”渡边继续说,“我曾经专门去有岛他们殉情的房间看过。据说他们是手拉手蹬倒凳子的,他们的尸体在一个月后才被发现,成了虫柱子。”所以他笔下的男女主人公选择喝毒药而死,“不要被虫子蛀,还能拥抱着死去”。渡边淳一说:“《失乐园》有我自己真情实感和体验在里面。”

渡边淳一:面对伦理与欲望的冲突1( 日本作家渡边淳一 )

在《男人这东西》和《女人这东西》中,渡边淳一提到男女性感受的不同,就如同云泥之隔,也因此产生了两性之间最多的误解。他也解释是生理因素导致男人的天性是喜欢沾花惹草,而女人的天性是从一而终。男人的快感保持在一个水平线上,而女人的快感是依赖喜欢的男人,被一步步唤醒的,且会随着时间推移而不断上升。女人出轨,除非是她与那个固定的男人,无论从精神上还是肉体上都得不到满足。《失乐园》的故事一开始,总是久木主动约檩子,但是到后面就成了檩子主动约久木了。渡边淳一对本刊记者说:“人们很难理解30多岁以后的女人对情爱的极致体验。虽然有众多的女性一辈子都没有那样的体验,20多岁的女孩子不可能有这样的体验。没有体验过死而无憾的境界的人,也就无法理解他们的行为。很难用单一维度的价值观去评判,这完全是个人的选择。”

渡边淳一认为人只有到中年后,方可体会到复杂的多层次的情爱。但中年人背负着各种各样的复杂关系,为了爱要抛弃很多,尽管他认为这样得来的爱更为纯粹,但一个客观事实是,双方家庭的另一半无可避免地成为受害者。渡边的作品自然受到伦理的质疑。《失乐园》出版后曾经有家庭主妇上街游行反对这本小说。渡边淳一说:“我不负责回答伦理方面的问题,也没想过如何去解决,文学不是教科书。尽管人们受到的教育是,爱一个人就要对人家一心一意,事实上,你不能否认变化也是一种真实存在。虽然大家也知道不可以出轨,但是这样的事屡屡不断。我关心的是人为什么对婚姻感到倦怠,把人的种种心理困惑写出来。伦理和欲望的冲突永远存在,人不得不面对。”

渡边淳一:面对伦理与欲望的冲突2( 日本作家有岛武郎 )

亚当·斯密在《道德情操论》中问道:“我们在这个世界上辛苦劳作,来回奔波是为了什么?所有这些贪婪和欲望,所有这些对财富、权力和名声的追求,其目的到底何在呢?”归根结底,他认为是为了得到他人的爱。这种爱包括情爱,也包括他人的尊敬和支持。渡边淳一对本刊记者说:“文明的高度发展并不能给人的精神世界和爱带来更丰富的内容,而在文明的另一头是人与生俱来的动物性。我让大家看到爱复杂的一面,也不能代表理想的爱,在追求爱的过程中,人很容易陷入到可怕的一面。但我们心灵的幸福感不能磨损掉。”

是以拙劣的文字去渲染性,还是以高雅的文字去冷静地捕捉人物心理的变化,渡边淳一说,如果仔细探寻男人内部,每一个男人都有更为细腻的部分。“把性爱写得很干净又淋漓尽致,是个艰难的作业。很多人都有同样的体验,一般认为‘只可意会,不能言传’。而对我来说,用文字传达出来,就成为写作很重要的部分。”渡边淳一对本刊记者说。说到现在年青一代的日本小说家的身体写作,渡边说:“我写性是为了写人生,而很多年轻人的性爱描写像写家常便饭一样,和人物命运没什么关系。或者纯粹为了色情而色情,这是对文学的亵渎。”的确,年轻作家的作品中鲜见渡边所能带出的韵味,就好像身着淡雅的和服、脖颈白皙的檩子和金元瞳笔下身穿吊带裙、金色卷毛、戴舌环的RUYI给人带来的不同感受。读者阅读时可能有不同的诉求。不过往往人过中年后可能会喜欢檩子那样的女人,也许是流淌在我们血液中的来自远古的审美召唤。渡边淳一告诉本刊记者,他的新作《孤舟》描画的是60岁以后退休老人的情感生活。平步青云时人人都笑脸逢迎,退休下来人走茶凉,生理机能也在走下坡路。“我想写写人如何面对这种孤独的心理感受。”77岁的渡边说。■(文 / 苌苌) 渡边淳伦理面对欲望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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