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禽传

约莫10年前，邻家出过一只特立独行的鸡：雄性，美，白，鸡冠鲜红，鸡毛鲜亮，鸡样甚伟。伫立睥睨，终日昂首阔步，做目中无鸡状。

我是看着此鸡长大的。此鸡幼年时，性情尚温和。至其长到三四个月，也与一般家鸡无异。每日工作无外乎早起打鸣，和漂亮小花鸡谈情说爱，与母鸡野合，也曾争风吃醋，与同工种的家鸡大打出手。每日三餐，定时足量供应。生活可谓优渥，妙不可言。致其一岁，不知出于何种变故，竟致性情大变，不复如前。时时如斗鸡附体，见人就欲啄之。不分男女老幼、胖瘦美丑，均一视同仁。

于是便可时常看到人鸡相搏的罕见场景。只见其圆睁鸡目，项上锦毛根根倒竖，如开屏的孔雀，坚硬的喙子是其攻击利器，再辅之以锋利的鸡爪，战斗力实不容小觑。灵动矫健如我，也曾有过在其爪下负伤的经历。时人谓之：“真猛禽也!”

每每上学下学，我大都舍近求远，绕道而走。偶有偷懒，欲从此过，便远远做好准备活动，过邻家门前禾场时，一口气冲将过去，以期迅速逃离其势力范围。此法一开始竟收到奇效，引得其他小孩心生羡慕，纷纷效法。一时间，全村小孩奔跑能力大幅提高，在村小运动会上屡创佳绩，此鸡当记头功。但好景不长，此鸡定是觉得权威受到挑衅，便不再拘泥于传统的势力划分，将其活动范围大大扩张。再有小屁孩奔走而过，竟一气追出几十米，直吓得奔命的小孩哭爹喊娘。也有有些主意的，三五成群，结伴而过，欲以人多震慑之。但此等乌合之众每次都经不起考验，总是很轻易地被此鸡冲散，一个个作鸟兽散。此景总让我想起阳谷县景阳冈上的吊睛白额猛虎。小孩里也不乏如武二郎般有勇气的，只身欲取此道，只是畏于此鸡勇力，打此过时手中总持有防身器具，如短棍、藤条之类。遭遇攻击时，便奋起反抗，以手中棍棒对抗鸡之爪牙。战况每每惨烈。此鸡骨硬，不畏打，甚至愈打愈勇。不消几个回合，小孩便败下阵来，夺路而逃。自此，再无敢造次者。

此鸡俨然已成村中公害，村民鲜有不受其害者。于是乎皆对其咬牙切齿，直欲除之而后快。只是耻于与一只鸡一般计较，又都羞于动手。此鸡家中女主人，持家勤俭，为人谦和，未料想，家门不幸，出此恶鸡，祸及乡里，为害一方，平白折损许多功德。终于忍无可忍，于一日清晨拂晓，手持白刃，趁其不备，挥刀斩之。据传乃一刀毙命，刀法凌厉，令人咋舌。村民见除此大害，无不拍手称快，直说：“杀得好！杀得好！”午饭时分，便可闻见邻家飘来阵阵鸡汤清香，勾人馋虫。想此鸡剽悍半生，也不过落得此等下场，与普通家鸡殊途同归。

世事难料。此鸡被杀之后，我竟常常能忆起它。有时在梦里见了，早不见身上戾气，竟换作一副含羞带臊的家鸡模样，泯然众鸡。再念及过往诡异种种，于不解中也生出感慨：斗鸡的种，土鸡的命。■（文 / 刘洋） 猛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