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米(572)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家乡一直有个习俗:老人过世后,后辈们得站在他棺材前,主持出殡的师傅会向空中撒出大捧的米,每人都得接一把。至今我还没弄懂这个风俗的意味,却总认为它不只是个简单的动作。
太婆归天了,我也跟着大人们站在棺材前按辈分列好队,恰被排在灵柩边上,抬头便可望见老人被黄襟遮住的遗体。出殡师傅在上头吆喝着什么听不明白,他做出各种有含义在其中的手势,喃着咒语一般的经文,双手自那遗躯边上的金盆中一扣,再扬起,便当头落下来簌簌的米粒,我未来得及反应,手上已摊了小丘似的一把。糙米厚实的感觉传过来,才叫我回过了神。
那个师傅似乎格外关照我,见我将米牢牢捏住了,才欣慰地点了点头。“揣紧了,揣紧了,侬太婆待侬作宝,要给她尽尽孝咧。”他的话给我一愣,听到了“孝”字,那些死别的惆怅也爬上心墙,我自是暗暗攥紧了手。
送灵得走十几里的山路,我右手上擎着太婆的遗容,左手仍捏着米,有好些大人嫌累赘已将它扔掉了,但我总觉得这跟孝顺有关,即便踉跄前行,也坚持了下来。“囡囡真乖。”我听到耳畔外婆夸了我,她声音枯涩了,话也说得不清楚,听上去像枯枝划过脚下的山路一般。我朝她默默点头,又前行了半晌,突然停下来问她:“外婆,你的米丢掉了?”“呵呵。”她还是沙哑地笑,“捂在手心里呢,外婆才不丢掉。”说着她摊开手来给我看——褶皱的掌上的一捧米,它似乎与这样年迈皲裂的皮肤很相称,映在眼底,竟让我感到几分苍老的美感。而我明白,她一样在尽着孝道,那是她做女儿的本分。
如同被拉长了的山道,走到头看黄土一抔抔掩住了棺木,手里已经湿溽。
晚上的送别宴上我犟着不肯洗手妈妈才发现了我一直攥着的米,一时间显出满面诧异。接着她便沉静,而我盯着她的脸不响。大约那时我的目光是够澄亮,她被我看得忘了动作,于是水从她的指缝自顾自泻下,哗啦啦的声音不似眼泪,倒有些像小时太婆唱给我听过的小谣子,那样的悠然物外。
将米塞在口袋里走出去,掀开门帘的时候听到外婆在向舅母说着:“我们囡囡今天真孝顺,别看她不吭气,她可上心了。”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容易对孩子满足。而让他们安慰,也算是对有生的人的情意。
我依旧没有拖沓的哭啼。其实关于米与孝的牵连,却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虽然它在我口袋中饱含了暖意。
但只要我这么想,它就不只是一捧沾了故人气味的粮食。
我希望它将会是我那些固执的孝的载体。■(文 / 石新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