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形式冷漠而内心温暖
作者:何潇( 伊尔莎·克劳馥为瑞典的斯德哥尔摩大酒店所做的室内设计
)
伊尔莎·克劳馥(Ilse Crawford)是个名人。她的故事出现在时尚杂志上,以图片专辑的方式呈现——有经验的编辑,通常会用这种办法来讲一个生活充满亮点的人。在《纽约时报》的《T》杂志所做的报道里,伊尔莎·克劳馥的人生被剖解成许多细部美丽的图片,拼贴在一个对开页里:她为纽约Soho House和英国Ode Belle Inn做过室内设计;她开了自己的设计公司Studioilse,同时在著名的埃因霍温设计学院任教;她有一个经济学家的父亲和一个优雅如默片明星的艺术家母亲;她冬天去哥伦比亚度假,喜欢古尔德演奏的巴哈平均律钢琴协奏曲,穿Jil Sander连衣裙和Marni鞋子……这则报道若早出几年,或许会加上伊尔莎·克劳馥为之工作的Donna Karen。
作为设计师的伊尔莎·克劳馥也是有名的。她的作品出现在几十本知名杂志上,几乎囊括了所有大众耳熟能详的时尚、设计类杂志——其中有《时代》周刊(时尚设计特刊)、《Vogue》、《室内设计》,也有《Wallpaper》、《Domus》和《Monocle》,以及对她而言极其重要的《Elle Decoration》。“我总是不喜欢‘生活方式’这个词,它把设计与生活分开了。设计是验证生活的一种方式,它与艺术不一样,它以生活为基础,与生活紧密相连。它可以被赋予艺术的形式,但最终还是要被使用,才能改变我们的生活体验。”伊尔莎·克劳馥说。
说这话的时候,伊尔莎·克劳馥站在“Seating for Eating”的照片下。这把椅子由她设计,去年获了奖。“我们对这个椅子做了一些调查。一开始,它是被直接放在咖啡馆里的。我们放了一个月,观察人们的反应,结果非常有趣。来了一对夫妇。妻子说:‘这真是个可怕的椅子!’丈夫回说:‘为什么?我很喜欢它!’妻子怒了:‘我们总是走不到一块去!’这代表了人们对待事物的两种接受态度。”她一面告诉本刊记者,一面坐到黑色的沙发里。她穿了灰白色的风衣,戴着黑色的珍珠耳环,腰带简单系着,随意里有些优雅。这让人想起她那良好的家庭背景。
伊尔莎将家庭对她的影响形容为“左脑与右脑的联合”:“有智性的一部分,也有感性的一部分。我就像这两者中的调停人。所以我能跟商业人士打交道,也能跟创意人士交流。”她告诉本刊记者,父亲从小教育她,“在调查之前,永远不要预先做假定”。现在,她将这种家庭教育传授给埃因霍温设计学院的学生。“我教导他们说,一开始不要想着为这个世界制造些什么,而要先去了解世界。设计者说到底有些像翻译者,你总是在现实的基础上进行创作。”
在大学时代,伊尔莎·克劳馥主修建筑史,最初想做建筑师,因为家庭的关系,最终做了记者。1989年,她作为创刊主编,将《Elle Decoration》介绍到了英国。在接下来的9年里,她把这本法国时尚杂志做成了“室内设计的圣经”。“它不是一本拒你于千里之外的杂志,它邀请你进来。”伊尔莎·克劳馥告诉本刊记者,“这样说很有趣,但我们是第一本‘将生活带进了设计’的杂志。”
( 纽约Soho House的室内设计是克劳馥最知名的设计作品
)
《Elle Decoration UK》是英国第一本建立在消费者角度上的设计类杂志。在此之前的英国设计杂志,多数都像老学究一样传统而保守。“我分析了当时的情况。作为‘婴儿潮’的一代,我了解我的读者,明白在这个时候做一本这样的杂志是有意义的。”一开始的情况并不顺利。“我们经历了挣扎,做了很多试验,还要不停地降低成本。但我们有一个团队,有能力做好它。我是那里的头儿,要负责一切。一开始是季刊,后来变成双月刊,最后才变成月刊。到了这时候,我们的法国出版人才发现杂志跟他想的不一样,所以他一再降低预算,但已经来不及了。”说到这里,伊尔莎·克劳馥带些得意地笑言:“那时我很年轻,又年轻又便宜。”
若按照“有彩色大片即为时尚杂志”的狭隘定义,伊尔莎·克劳馥的前期角色或许会被错误地划入“时尚杂志编辑”这一令人绝望的种群,但她证明了“杂志之后亦有人生”。“你可以把做记者看成是一种教育——是的,它就像是大学毕业之后的‘延续教育’,在这期间能发现你所不知的生活。在《Elle Decoration》我学到了很多,这份工作让我受益匪浅。”伊尔莎·克劳馥告诉本刊记者,“杂志编辑其实是拥有很多技巧的人。他懂得如何去倾听、去了解。他看了,听了,再用自己的方式传导给读者。不能误传。杂志是一个严肃的工作。它不是艺术,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你需要懂得与人合作,对他人负责。”
( 克劳馥为德国Das Kranzbach 温泉酒店所做的室内设计
)
1998年,伊尔莎·克劳馥加入了Donna Karen公司,协助成立Donna Karen 与DKNY 的家居部。 唐娜·卡伦(Donna Karen)找到她的时候,这位成功的杂志编辑没有任何产品经验。但唐娜·卡伦对她说:“我需要的不是你的产品经验,而是你的观念、视野和对产品的感觉。”后来的事情证明,唐娜·卡伦的选择是正确的,伊尔莎·克劳馥的加入给品牌注入了新活力。
“唐娜·卡伦是个特别的女人,依靠自己创建了这么大一个品牌,是第一个闯进这个男性世界的女性。与许多媒体上写的不一样,她非常聪明。”伊尔莎·克劳馥说,“但她对我可不怎么样,会叫我干等6个小时才出现——这就是时尚界。但这些人非常有意思。比如你跟他们说:‘要不要来一个苹果?’他们会说:‘不要,我昨天已经吃过橘子了!’而我是一个想吃巧克力的人。可我喜欢时尚。我对人与世界之间的联系非常着迷。我总是想把秀场、展览室变成生活的一部分。这也是我在杂志里所做的。”
( Wastberg 工作灯是克劳馥代表作之一
)
加入Donna Karen公司让伊尔莎·克劳馥的职业生涯发生了转向。“我在那里学会了如何做产品、如何买产品。”在此期间,她成立了自己的设计公司Studioilse。“我考虑的是,那些外表好看的东西,是不是与我们有必然的联系。最终与这世界发生联系的依然是我们的身体。设计不仅是一个视觉的东西,你的身体不会说谎。有趣的一点是,我们通过设计改变周围的空间,最终改变了自己的行为。”伊尔莎·克劳馥说。
《纽约时报》评价伊尔莎·克劳馥的设计时说:“她的作品里没有标志性的风格,但是有标志性的感觉:充满情感性,并深植于周遭的环境中。”她的一些作品似乎也在验证这个观点,比如她为纽约著名的Soho House所做的室内设计。“建筑就是它所在的地方。故事应该由建筑、建筑所在的地方和使用建筑的人组成。我后来想到,它应该是塞尔日·甘斯布(Serge Gainsbourg)风格的,它应该像个立体的塞尔日·甘斯布。但我希望它同时有家的感觉。”
( 伊尔莎·克劳馥
)
2005年,伊尔莎·克劳馥出版了《家是心所属》一书。在前言里,她写道:“我们需要技术时代的功能性,同时也需要对于人性、对于家——这个既有感性又有理性的地方的感觉。我们想要变得现代,但我们同时也想要变得人性。”——或因如此,人人往往以为伊尔莎·克劳馥是一个将“生活”置于“风格”之前的设计师。但在采访中,她用一句话做了反驳:“形式冷漠而内心温暖。”■
“形式源自感觉”
( 斯德哥尔摩大酒店内部一角
)
——专访英国设计师伊尔莎·克劳馥
三联生活周刊:在从杂志编辑到零售总监、设计师的角色转换中,你是否遇到过困难?在许多人看来,这是几个完全不同的角色。
克劳馥:我不觉得这几个角色完全不同,具体内容也许不同,但程序是相似的:先要明确观点,再调查、组织、分析——只是每个过程的处理者工作有些不同。最重要的一点也是相同的:要有一个坚定的立场,这也是做杂志最重要的一点。我的优势也许在于会讲故事,在杂志里是这样,在建筑里也是这样。我想创造一些与人有联系的故事,人们总是很喜欢与故事有联系,希望成为故事的一部分。
三联生活周刊:你通常从哪里寻找设计灵感?比方说,这个“Seating for Eating”椅子,它的灵感来自哪里?
( 为DE LA ESPADA 公司设计的 Seating for Eating 系列 )
克劳馥:它的起源就是“一起吃饭”,我们总是围桌吃饭——有趣的是,椅子不是社会性的,而桌子是社会性的。在历史上能看到这样的情形,桌子代表了等级,人们一起坐在桌前就餐,不同的位置代表了不同的社会地位。但椅子不是这样,人们坐在长椅上一起吃饭,在其中看不到等级区别。这套东西比较灵活,可以根据不同需要来进行调节,这样更符合社交功用。我很喜欢家具,你能从中清楚地看到设计与手工的结合。我们做项目设计的时候会选择工厂,如果能将手工技艺与现代设计结合在一个小的体系里,就会是一个非常特别的故事。
三联生活周刊:有人认为你的设计更该被归纳为“生活方式”的范畴。
克劳馥:这个我不同意。我为生活做设计,但你不能将这个叫做“生活方式”,尽管对生活进行调查总是设计的起始。父亲教导我说,在开始做事前要先做考察,在设计之前,我会先提问。比如,为一栋建筑做室内设计,我会先研究这栋建筑的历史、周遭的经济、文化环境,画出一个大体的东西,接着获得这栋建筑的生活体验,为它确立身份。不同的建筑有不同的身份,最后才是将原材料与新概念结合起来,这其中的转换就是设计。我想做杂志的经验帮助了我,我懂得怎样把各种材料组合起来,讲一个完整的故事。但在设计里,我们所做的不仅是在讲这个故事,还在创造这个故事。
三联生活周刊:你有一个观点是“形式源自感觉”(Form from feeling)。
克劳馥:作为一个设计产品,“有用”当然是必需的,但在有些时候,这种功用性更多是因为情感方面的需要。从功用上看,它不一定该被设计成这个形状,但人们心里希望它是这个形状。苹果是一个非常好的“形式源于感情”的例子。比方说,iPhone的形状设计很具有功能性吗?它设计得小一点,或许更具有功能性,但使用者可能更喜欢现在这个形状的手感,从这个角度上说,它就是功能性的。
三联生活周刊:你在设计中强调“情感价值”。在你看来,“情感”是否该先于“形式”?
克劳馥:我其实并不这么认为,从表面看,可能会给人这种印象,但实际上,它们是“有着温暖内心的冷漠形式”。这就像是左脑与右脑的一种联合。我在设计中强调“情感价值”,因为当所有人都在谈论商业的时候,教育应该注重“情感”,而不只是“创新”。前几天,我在《哈佛商业评论》上看到一句话,大致意思是,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品牌不应该一味把精力放在研究和并购上,而应该注重自身个性的建立,这才是未来的生存之道。我认为,未来是左脑与右脑结合的,苹果的成功就是个例子,它把产品带进了生活,这就是我们想要的。
三联生活周刊:在《家是心所属》一书里,你表达过类似的观点。作为一个室内设计师,你心中的“家”是什么样的?
克劳馥:一个问题是,过去非常自然的一些事情,现在做起来非常困难。比如说,一起吃饭,这本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但不久前英国的一个调查显示,只有很少的家庭能在一起吃饭。这带来了其他问题——你知道,如果一家人能坐在同一个餐桌前一起吃饭,许多家庭问题会就此解决,我们不用坐等危机的来临。理想的家是让你感到自在的地方,你希望它是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比如说,我家里有钢琴房、电影放映室,但是没有起居室。屋子与家的区别在于,一个是你感知的物体,一个是你生活的一部分,“乡愁”是“我们是谁”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文 / 何潇) 形式温暖冷漠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