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娴之死 ——谨以此文祭奠我的堂妹

前天我给家里打电话，妈妈说话时嗓子堵了似的，老是吭吭的，我还嘱咐她不行去医院看看。晚上爸爸的短信来了：你二叔家的娴娴死了，刚才我和你妈就在那里。火化场来的车，已经火化了。什么都没有，就结束了。

我心里立时明白了。妈妈没有嗓子不好，刚才是陪二婶哭来着，又不方便说。娴娴今年21岁，由于她始终没长开，也算夭折，本土风俗，也不操办丧事。所以，所以，就这么一切都过去了。

时光闪回到1989年。娴娴出生在夏天，据说难产，二婶痛了两天才生下她。因为是头生子，虽然是女孩，大家也都很欢喜。毕竟，二叔因着面相的原因（有很多青春痘，感染后结痂），结婚晚。刚出生的娴娴，白皙漂亮，头发乌黑。我彼时上小学忙着升初中吧，对这个小小的妹妹印象并不深。二叔在山西领着人盖房子，为着表示喜欢，给她取名晋娴（晋是山西的简称，娴呢，大概是希望孩子温柔娴静的意思）。孩子半岁大的时候，二婶就带着娴娴去山西找二叔去了。后来寄回过一张照片，穿着红色衣服的娴娴坐在一张摇椅上，幸福地笑着，很漂亮。这，大概是她短短的一生中留给我们的唯一影像吧。

事情是后来才想起的。三叔家的堂弟出生于一年后。他开始咿呀学语的时候，二婶的娴娴都近两岁了。两岁的孩子，走路说话都不行——莫非，有什么问题？这时，二叔和二婶才开始慌张。农村养孩子，还是20年前，应该说是很粗粝的，眼见着孩子在眼前爬，打滚，然后就长大了。再说，一开始的时候，娴娴也没大表现出异常，或者，有些小的异常，在忙碌挣扎生活想在外乡站下脚跟的二叔二婶眼里，没有太在意。这时发现，应该说已经晚了。

然后他们开始带着孩子奔波在太原各大医院。医生给出的诊断几乎一致——脑瘫。怎么会呢？我们家姊弟3个，都很健康，堂弟虽然体弱，但智力没有问题，上溯三代，没有出现过精神或身体任何方面的异人。二婶家姊妹7个，家家孩子都活蹦乱跳。那么是出生时的问题？现在追究任何问题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后来甚至迷信的办法也试过，土方偏方都尝试了，结果可想而知。二叔的工程做得也不顺利，没办法了，他们最后抱着几岁生活还不能自理的孩子，回到了老家。

虽然脑瘫，娴娴也一天天长大。力气很大，走路跌跌撞撞，经常趁二婶不注意，发疯似地向外跑。记得我念大学时假期去看她，她流着口水还扯我的衣裳。一边傻笑着，眼神里却分明是认得我的模样。二婶很尴尬，她说没办法，还得干活，还得看着她，有时不得已，就得把她捆在家里。我看着她很脏的衣裳，也不知说些什么。

再后来，二婶就不大让她出门了。邻里表现出的嫌恶、生活上屡屡的不顺和艰难，使二叔不再是初去山西闯荡时的踌躇满志。和我从此再没有过贴心的交谈。其实，我还是很怀念那些时光的——读高中时，他和我聊他差6分的高考，鼓励我好好学习，为我们家族争光；上大学时，他给我寄钱，写信让我别做太多兼职以免耽误学习……

娴娴后来又有了个妹妹，今年6岁了。不管怎样，有孩子，有个健康的孩子，家庭才有继续下去的希望。我毕业后选择了一个陌生的小城，工作生活，不常回去，暗自希望二叔家的日子，能从此走上正常家庭的轨道。我听母亲说，毛毛（娴娴的妹妹）很聪明，都快上小学了。我就松了一口气。妈妈总把家里的一些衣服拿去给二婶，让她给孩子们穿。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但是久病的是孩子，父母是断然不会放弃的。20多年来，二婶抱着，揽着，照顾着这个大孩子，在我们面前，她从来没有埋怨过。我想，她是打算，就这么一直照料这个孩子的，尽管有缺陷，也是自己一天天看着过来的啊。

许是器官发育不好，娴娴还是走了。我在大街上，看到20岁出头的青春女孩，健康，美好。心里很伤感，要是娴娴好好的，现在也是这样如花似玉的年龄啊。可是她活着，每一天都是受苦。或许，对家人，对她自己，这样子，就解脱了。

不知人是否真的有来生，我愿意相信有，那么来生，娴娴一定是个健康的女孩，能从容享受这人世间的一切美好。■（文 / 代会芹） 娴娴谨以此文堂妹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