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红色的三文鱼和它倡导的“蓝色革命”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挪威Aroya三文鱼养殖场
)
“蓝色革命”的成果与问题
春节前夕,本刊记者应挪威海产贸易局邀请,来到挪威北部小城特罗姆瑟。下午15点左右,天色完全黯淡下来,布满冰雪的小城街道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许多商铺也早早关门大吉,然而一家传统风格鱼类与海鲜商店的橱窗里还透出温暖的灯光。从三文鱼,到帝王蟹,各种挪威特色海产在这里一应俱全。陪同我们的挪威海产外贸局中国大陆及香港市场总监欧诗娜女士告诉我们,本地顾客并非挪威庞大海产养殖业的消费主体,“我们要感谢包括中国、日本在内全球所有进口挪威海产品的国家,如果没有他们,我们每年就不得不吃下几百公斤三文鱼,那可是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
毫无疑问,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业绿色革命对应,这场于20世纪末勃兴的全球养殖渔业大发展被全球经济学家们誉为“蓝色革命”,而出口额占其渔业总产量97%的挪威,无疑是这场革命的最大受益者之一。“如今,海产品构成了全球人口摄入动物蛋白总量的16%,代价是全球50%的野生渔业资源濒临枯竭。在北大西洋,野生鳕鱼、比目鱼、金枪鱼的总数只有一个世纪前的1/6左右。”挪威海产研究院产品开发总监海蒂·尼尔森女士告诉我们,“2004年,欧盟渔业委员会曾试图通过一项决议,考虑在鳕鱼总量恢复至足够安全水平前,全面禁止捕捞。”在这种情况下,海产人工养殖业,成为全球食品工业中增长速度最快的一环,在产量几乎年增幅达到10%的情况下,全球每年消费的海产品已经有30%为人工养殖鱼类与贝类,这个数字较20年前增长了200%。
然而,和人类在维持自身生存领域的任何革命一样,这场“蓝色革命”仍然充满质疑和争议。如果操作管理不当,海产人工养殖对环境的威胁同样不可小觑:与饲养能够净化周边海水、污染度不大的贝壳类和食草类淡水鱼不同,一座大型的三文鱼养殖场每日排入海中的有害物质总量几乎与一座小型城市相仿。飓风、潮汐、暴雨和海洋大型动物活动常常会损毁网箱,造成鱼群逃逸,而海虱和从养殖网箱中逃逸的人工养殖三文鱼,将把形形色色的传染病带给附近海域的野生鱼类和其他生物。鉴于三文鱼是一种掠食其他小型鱼类的凶猛生物,极小数目的逃亡者就可能破坏整体海洋食物链的精巧平衡。日前,挪威自然环境研究院出台了一份报告,声称挪威三文鱼养殖业规模亦必须进行发展限制,因为这项年出口量83.4万吨、市场总值237亿挪威克朗的海产支柱产业规模,已经是挪威2.1347万公里海岸线以及附近水域生态系统最大承受度的6至7倍。
Aroya养殖场——度假式工作与可持续发展
( 挪威Aroya养殖场的工作人员在作业中
)
带着一丝疑虑,我们从特罗姆瑟出发,在6小时车程后,来到了Leroy海产渔业公司位于林根峡湾深处的Aroya养殖场。从乘坐的小渡轮上望去,被无数圆形养殖围栏包围的工作站看上去像一座小型钻井作业平台或一艘巨大的驳船。刚一踏上甲板,热情的养殖场负责人汉斯·奥托·劳森就迎了上来。与想象中皮肤发红、胡须浓密、头戴渔夫帽的传统北欧渔民形象完全相反,胡须剃得干干净净的劳森随意地套着一件灰蓝色的法兰绒毛衣,只有一条橘红色防水作业裤和脚上穿的高筒鱼靴才向我们提示着他的职业。劳森的工作似乎是世界上最优裕的差事:工作一周,休假一周;从工作站搭乘渡轮,只要4分钟的航程就能上岸,挪威最好的雪山近在咫尺。和同事比约恩、卢诺、哈沃德以及大部分挪威同胞一样,劳森最热衷的娱乐就是远足、攀岩和越野滑雪。实际上,位于工作平台中央的操作间整体风格看起来像一间网络技术公司,墙上钉着几张工作站全体成员滑雪垂钓的纪念照片,几个劳森的同事懒洋洋地倒在电脑椅上,一手端着咖啡杯,一手敲打着键盘,观察着3块电脑屏幕上,通过水下摄像头传导过来的网箱内部监控录像:密密麻麻的三文鱼群在水下一刻不停地游弋着。
劳森告诉我们,Aroya养殖场一共拥有10个养殖网箱,这些直立在水中、海面围栏直径42米的巨大锥体,容量能够达到2万立方米,每个网箱最多可以容纳10万条成年三文鱼。“这里此刻大约有110万条三文鱼,体重为10至100克的鱼苗在放入围栏后,15个月后就会发育至可捕捞标准。”劳森指着电脑屏幕轻松地对我们说。在切换屏幕后,监控录像被一些表格代替,其间不停刷新的数字代表了每个网箱中鱼类种群的数量、平均体重、水温和洋流速度,并自动生成收获优先排序选择。
( 三文鱼加工流水线 )
“挪威政府和有关管理部门已经对三文鱼养殖业制订了严格的管理标准和法规,我相信你疑虑的这些问题都会得到解决,比如海虱。我们规定当海水温度低于10℃时,至少每隔14天对海虱的数量进行测算。当海水温度高于10℃时,我们至少每隔7天测算并报告海虱的数量。所有关于海虱的测算数据都将汇总到挪威食品安全局并且公布在其网站上,任何遗留在三文鱼表皮中的海虱都会在上岸加工过程中去除。用于出口与销售的三文鱼一旦被标记为寄生有海虱,则会单独分类与存放。”欧诗娜告诉本刊记者,“养殖场在每个生产周期后将清空休渔最少2个月。每隔3至4个月,Leroy公司都会派专家组前往每一个养殖场,进行环境评估,包括海水污染度、含氧量、盐度等。同样需要注意的是在养殖箱中三文鱼或其他鱼类的密度不能超过25公斤/平方米。此外,每个取得经营许可的养殖场的生物质总数不得超过《水产养殖法》规定的工作站生物质上限。为了防止网箱破损所造成的逃逸,除了水下摄像实时监控,潜水员也会定期下潜至每一处围栏底部,检查结构是否完好无损。从2003年底开始,挪威渔业与海岸事务部还对国内养殖公司使用的养殖网箱提出了全新的NS9415标准认证,这也是国际上第一个同类技术标准,大体可以确保99.7%的鱼不会发生逃逸。”
“那么,万一养殖场发生鱼类传染病怎么办?”本刊记者不禁向劳森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在全球水产养殖业者眼中,1999年是灾难性的一年:苏格兰沿海渔场中爆发了一场严重的贫血症,导致政府不得不决定将海岸线25公里范围内的所有人工养殖三文鱼——总计250万条——全部灭杀,造成了大约1600万美元的经济损失。作为对策,一些第三世界海产养殖出口国不惜滥用硝基呋喃等违禁抗生素类药物,这些被滥用的药物不仅对食用它们的人类健康危害甚大,更会造成海水和海岸土壤中盐分的急剧上升。“任何用于鱼类的药物治疗须经挪威药物署审核批准。”劳森告诉我们,“如遇某种突发传染病,比如疖病,挪威食品安全局必须对疫苗使用进行审核。挪威食品安全局同时负责监管兽医处方、注册人工养殖鱼类药物处方,并且监督鱼类产品的食用安全性,严格遵守1992年12月颁布的《药物法》以及2001年6月颁布的《兽医及其他卫生人员法》等欧盟颁布的相关法律规则。”
( 工作人员在检查即将装入冷冻箱的三文鱼 )
这时,一阵低沉的轰鸣从舱底传来,整个工作站开始有节奏地微微震颤。“别担心,不过是喂食时间到了。”劳森说,借助工作站中的泵站,饲料通过数条黑色塑胶管道被送至各个网箱,再被一个个不断旋转的喷头均匀地撒入海水中。从舷窗望出去,不时有一条条胆大的三文鱼拖着银光闪闪的沉重身体,从海平面下跃至水上,争抢食物。“挪威三文鱼的主要食谱是什么?”有人发问。除开污染,庞大的全球水产养殖业最为环保主义者诟病的一点即是饲料来源,根据英国哥伦比亚大学水产环境研究专家丹尼尔·鲍利的计算,如果按照传统饲养模式,生产1磅三文鱼肉,至少要耗费3至5磅沙丁鱼、鲱鱼等其他鱼类。劳森示意我们来到甲板上,然后用力打开一处巨大的圆形密闭舱门,船舱中贮满了颜色深褐的颗粒。“工作站船舱的主体就是用来贮藏这些三文鱼饲料的,一共240吨。”劳森熟练地抓起一把,放在鼻子下轻轻嗅了一下然后放在我手里,“成分包括碳水化合物、鱼油、大豆,海产加工下脚料及食用色素,完全天然,而且安全,现在你甚至可以就着咖啡、矿泉水把它当做某种膨化食品吃下去。日常的喂食制度对于防止污染海底同样重要,我们保证充足的鱼饲料投放,同时也避免过多剩余饲料造成对海洋的污染。”确实,走到工作台甲板上环顾四周,冷冽的海水清澈澄蓝,不时有海鸟掠过,丝毫不见旨在抨击过度海产养殖破坏环境的纪录片中所呈现的经典灾难景象。
挪威三文鱼的中国野心
尽管有了这些近乎苛刻的质量保障,挪威人仍然要想尽办法让自己引以为傲的“三海”产品变成看得见的收入,而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欧诗娜告诉我们,虽然截至2009年10月,挪威三文鱼出口已经同比前年增长了33%,但麻烦依然存在:欧盟与挪威之间的三文鱼出口贸易官司一直打打停停,由于60%的挪威三文鱼出口地为欧洲,从而迫使欧盟在苏格兰、爱尔兰等渔业成员大国的压力下,从2006年1月起,出台了反倾销协议,对挪威进口三文鱼设立了最低限价——每公斤2.8欧元。在挪威政府的反复上诉所造成的压力下,2008年6月初,世贸组织做出了一项裁定,勒令欧盟修改协议中的某些条款。虽然双方都宣布自己获得了胜利,然而贸易战并没有结束。有鉴于此,东亚顺理成章地成为挪威海产贸易局所重视的新兴市场。“根据统计,中国人均年海产消费总量在25.6公斤,2009年中国大陆市场消费了9500吨挪威三文鱼,总价值3.14亿挪威克朗,比2008年增长了57%。”欧诗娜熟练地用一串串统计数字向我们证明,“在先进的物流运输体系下,新鲜的三文鱼产品能够保证在加工完成后3天之内抵达中国市场。”
“中国和日本消费者习惯的差异,也促使我们对产品不断改进,以适合他们的需求。”劳森补充道,一般销往日本的三文鱼平均体重在5至6公斤,脂肪含量较多,而中国市场则喜欢体重个头更大,在7到9公斤之间的产品。在养殖中加以调节的手段就是控制喂食量与改变饲料中添加的人工合成虾青素(Astaxanthin)含量,“这种抗氧化剂既能保证肉质的嫩滑与诱人的红色,也能使食用养殖三文鱼肉能够与食用野生同类鱼一样,拥有抵抗心血管疾病,增强免疫力与预防皮肤老化等功效”。对欧诗娜和她的同事来说,即将召开的上海世博会是个千载难逢的推广机会,在本次旅程的最后一站奥斯陆,闻名遐迩的Ekeberg餐厅主厨布约恩·托雷·弗塞特兴致勃勃地为我们提供了几道即将为上海世博会挪威馆餐厅创作的亚洲风格新菜,包括烤鳕鱼配奶油南瓜泡沫与橄榄酱汁。他告诉我们,Ekeberg正打算在上海开设一家新店,“我知道中国人同样爱吃鱼,有什么事情能够比在大洋彼岸另一座沿海城市开一家纯正挪威风格的海鲜餐馆更令人兴奋?” ■
(文 / 朱步冲) 三文鱼红色蓝色革命倡导海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