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锡荣的宣炉收藏

作者:李晶晶

刘锡荣的宣炉收藏0( 刘锡荣 )

识炉

宣德炉是一个谜。到今天为止,世界上没有一个专家可以明确地说出一个炉子的真伪。尽管传世文献对它有大量的记载,可是几百年来竟没有出现一件制作精美和记载完全符合的标准器。于是这些铸造精良、皮色优美、声音悦耳的宣炉美轮美奂,迷住了一代又一代藏家。

刘锡荣也没能逃脱宣炉之谜的诱惑。最初,刘锡荣喜欢的是瓷器,特别是琮式瓶。几年前,在北京分钟寺红木家具城的合一阁,他见到一只冲耳铜炉。“当时我一看,这不是宣德炉嘛,炉仅盈手大小,却大气沉稳。皮色呈黑漆古色,厚润晶莹。越看越不想放手。”从此刘锡荣舍弃了已成规模的琮式瓶收藏,转向宣炉收藏。

宣德炉从烧造那天开始,便一举成名,以致不管哪个朝代铸造的这种铜炉都叫宣德炉或宣炉。它最早的记载是《宣德鼎彝谱》,由礼部尚书吕震等人奉命编撰。书中说得非常详细:“宣德三年,暹罗国王进贡风磨铜数万斤。”中国是一个贫铜的国家,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质量这么好的铜,使用的多是一种不纯粹的含锡含铅的合金,也就是青铜。暹罗国(泰国)进贡的风磨铜(黄铜)在精炼几次之后,便能呈现出粲若黄金一般的颜色。宣德皇帝下令用这批黄铜铸造一套礼器,式样是按照宋代《宣和博古图》里的样子制作。中国人使用黄铜制作艺术品,由这个时期开始。

宣德炉的整个制作是宣德皇帝亲自督造,所以用材讲究,不惜成本,进贡来的黄铜反复冶炼,直至留下最后的精华。1斤的铜炼到最后只剩下4两,过去1斤是16两,所以剩下的4两还是小两。明代大收藏家项元汴在他的《宣炉博论》里就说道:“宣庙遂敕工匠,炼必十二,每斤得其精者才四两耳。”除了材料改变,铸造方式上也采用了新技术——失蜡法。这种工艺在青铜器的制作上使用过,但没有做过炉。原来做炉都是采用翻砂法。两相比较,用失蜡法做出的炉光亮细腻。进贡来的铜第一批制作出来的数量是3365件,这在史籍上是有记载的。后来追加补铸数量达到了1.8万件。除了这批,以后再铸造的都可以算作仿制。

刘锡荣的宣炉收藏1( 冲耳炉(原座,17~18世纪) )

“宣德炉的名气太大,东西只有这么多,于是仿品开始不断出现,主要在明晚期、康乾盛世,还有就是晚清到民国。”刘锡荣告诉本刊记者,“如果了解铜的材质,就不难断代和辨别真伪了。”刘锡荣收藏宣炉,没有走过弯路也没有打过眼。“我曾经在石油部第二机械厂当过厂长,懂金相学,对铜器还是有研究的。所以我在进入宣炉收藏的时候,看它的视角和传统的方式完全不同。传统方式基本上是5点,看包浆、形制、纹饰、使用痕迹和款式。而我看的是铜质,辅助以同时代的金属器铜质加以比对。”

为了说得更明白,刘锡荣拿出带来的一只铜炉:“这个嘉靖年的铜炉,当时在北京转了一年没人要,状态太糟糕,但是我从炉子某些露出的位置可以肯定应该是用了很好的铜做的。你现在看它‘大明嘉靖庚寅年制’这几个字与明中的时候,木板刻本的字一样,再看它的铜质就是黄而莹亮的效果。进贡的铜粲若黄金,说明是天然的铜,掺锡铅少。这个炉里肯定加了锌,锌是银亮,铜是黄,加起来就是黄亮的。宣德铜炉但凡用了银亮黄铜、金亮黄铜、赤铜来铸炉的,年份大都为入明至清早期的精铜好炉。到了晚清和民国,铜质从发白的黄铜过渡到白铜。现代的铜都是电解铜,更容易区分。”

刘锡荣的宣炉收藏2( 索耳橘囊炉 (15~16世纪) )

“我们通常对一个东西的辨识靠的是比较和感觉。有感觉就是,没感觉就放弃。刘先生是提出了一个方法,给出了一个标准,上升到鉴定学的层面。”鉴赏家王冬告诉本刊记者,“宣德炉不好鉴定就是因为没有标准。刘先生是通过炉的材质把年代大概拉开,虽然不能确定是宣德皇帝所铸的那一批,但可以确定是宣德年间所铸造的。特定时期产生的特定产物,传到一定时期后,技术、材质都会发生变化,盛世与经济不发达时的产品肯定不一样。比如明早期有哪几种,然后你再结合器形、款识,多方面给他辅助论证,可以找到一个比较接近宣德时期铜炉的真实面貌。我是搞珐琅研究的,我有同时期的宣德珐琅器,我和他也试验过,他说宣德时期的铜应该是粲若黄金,我说你大胆的话就刮一下,他就在内壁刮了一下,因为是铸胎,铜露出来之后橙黄橙黄的很好看,也就证明使用的是黄铜。金相学是一方面,辨色能力也很重要,如果一色盲,肯定就没戏了。一个人的感觉不代表所有人的感觉,所以我觉得刘先生只是提出了一个方法。以前没有人提出过,刘先生应该是第一次提出来,第一次成文,给大家列表,大家一目了然,是开创性的,但不是决定性的。”

不长的时间,刘锡荣以看铜质识炉,在收藏铜炉的圈里便出了名。很多古董商一旦有好的炉子便会先拿去让刘锡荣看。拍卖会上也会有人死盯刘锡荣举牌竞拍的铜炉。“我每件东西都有标签,拿来时什么样都有记录。久而久之我发现每个物件都有小故事。你像刚才看的这个炉子就巧了,座与炉是在同一天不同的两家店里买到的。这是三足的炉,想找到三足定位又吻合的座,基本上不可能,这两个正好。底座还是前几天店主刚从国外买回来的,就这么巧。铜质金黄,也是吻合,往上一放,哥俩儿好,收藏是需要缘分的。”

刘锡荣的宣炉收藏3( 古松纹鎏金筒式炉(16~17世纪) )

养炉

刘锡荣所收藏的宣炉以文房素炉为主,庙堂大器为辅。在家中还专设一室,备齐工具:炭,烛,香,裹帕,麂皮,支架,托盘,锤钳,铜棒,竹皮刀,象牙剔。常为一炉去锈,除垢,炼炉通宵达旦。王世襄先生曾经写过一篇铜炉随笔:“历来藏炉家欣赏的就是其简练造型和幽雅铜色,尤其以不着纤尘、润泽如处女肌肤、精光内含、静而不嚣为贵。这是经过长年炭墼烧爇,徐徐火养而成的。铜色也会在火养的过程中出现变化,越变越耐看,直到完美的程度。烧炉者正是在长期的添炭培灰、巾围帕裹、把玩摩挲中得到享受和满足。”刘锡荣当年之所以弃琮式瓶而选择宣炉,也正是因为这点。他告诉本刊记者:“有些器物只能远观不可近玩,而宣炉需要的就是与人的交流,人物合一才能使它达到最完美的状态。”

刘锡荣的宣炉收藏4( .宝相莲花足钵盂炉(15~16世纪) )

刘锡荣特意拿出一只已经养好的宣炉:“这是一只明中期的炉子,明代的壁多薄口多薄,直着收上来。当时这个炉子底下皮是黄铜,上边有黑色有棕色,是一个花脸到头了的脏炉,我用清水泡了一个月,在铁炉子上面放上铁板,再把炉子放在上面,另外有其他一些辅助手段,调温进行烧制,温度有高有低,才养成现在这样通体一色。现在台湾人用烤箱,那都是胡闹,时间一久就发生物理变化。”

刘锡荣在养炉前,会先分析铜的物理成分,对铜炉的颜色有个大概的预测,然后再来确定用什么温度烧。有时候清洗完不动它,放在太阳底下风吹雨打日晒半年,自然氧化一下,然后再烧。这样可以尽可能恢复到最初状态。刘锡荣藏有一冲耳炉,拿来时皮色斑驳,清洗过后,火养半年,然后又置于室外经风雨两年,再用香火煨,才达到皮色呈栗红色、润泽丰满的效果。刘锡荣说:“这个工作别人做不了,传统的师傅带徒弟的办法。铜有老嫩,嫩铜可以多烧,老铜一烧就坏了,所以有人毕生烧一炉而不成,就是对铜质的老嫩判断不准。”

刘锡荣的宣炉收藏5( 蚰龙耳炉(原座 ,17~18世纪) )

古人所说铜的老嫩其实是个物理问题,物质与物质之间的分子通过温度使它们之间发生变化,自身变化引起对方变化。“炉子要想养得好看,首先是底子得光滑,不要把底子弄坏了。颜色得光泽,铜质中含有水银,相对其他物质沸点低,加温水银会向外渗,渗到炉子表面时就会出现光滑晶亮的效果。有些人烧炉急攻大火,把炉子用砂纸打得黄亮黄亮,很光洁,王世襄先生怎么能烧得那么好?他有耐心不着急慢慢烧,你把木炭烧得红红的搁进去或是香灰堆得满满的,火大水银全到了表面,现在看贼亮贼亮的,过段时间水银挥发掉了,炉子永远不会有光亮。高手炼过的炉子,水银一定在表皮内层而不在表皮。现在市场上看到的90%以上都在表皮。”敢用烈火猛攻又能烧出美炉的在他看来也就一位,赵李卿先生。

聊到这时,刘锡荣略有遗憾地说:“如果这会儿是傍晚,弄上半坛以上的香灰,点燃木炭,半个时辰后,你就看到它光影游离。”对刘锡荣而言,收藏与生活是融入的,对于藏品的来处与养护,则又是每一件炉的心情故事。将近200件精美优良、形状各异的宣德香炉,在分散后又聚在一起,聚在一起又成书遗爱,让人相信凡事都要有缘分。■

刘锡荣的宣炉收藏6( 仿古彝鼎炉(12~15世纪) )

(实习记者魏玲对本文亦有贡献)

(文 / 李晶晶) 文化收藏宣德炉刘锡荣宣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