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写手(557)

（文 / 李孟苏）

( 《影子写手》中的情节与布莱尔的政治生涯相当吻合 )

罗曼·波兰斯基本月初获保释，虽然活动范围只限于瑞士乡间的别墅，但总算能遥控指挥新片《影子写手》的后期制作。他计划以这部电影参加明年2月的第60届柏林电影节。

《影子写手》（The Ghost）改编自英国作家罗伯特·哈里斯（Robert Harris）的同名政治惊险小说。小说讲述英国史上最年轻的首相因为与美国联合发动反恐战争被迫下台，卸任后他接受了出版商的高额预付金，躲到小岛上写回忆录。写作是异常艰巨的任务，于是他雇了影子写手来代笔。第一个捉刀人神秘死去，第二个很快也卷入一场政治阴谋。小说于2007年出版，正逢唐宁街10号发生逼宫，书中的人物、情节与现实不谋而合，在英国和英语图书市场引起强烈反响，连续两年都是畅销书，并荣获2008年度国际惊险小说大奖。最近中文版也在中国大陆上市。作者罗伯特·哈里斯与布莱尔有15年的私交，是舰队街资深从业人士，获过重要的新闻写作奖。他于1993年开始小说创作，目前写了7部，5部被改编成电影，早前波兰斯基已将他“古罗马三部曲”中的《庞贝》改编成电影。

小说中有个情节，主人公走进伦敦查令十字街上的一家书店，看看书架上有多少本由他操刀的图书。“捉刀人”还有“幽灵”的意思，为此他发了一通议论：“看一眼畅销书的榜单，你会惊讶于捉刀人的著作是如此之多，虚构类小说和非虚构类作品都有。我们是让出版界运转不休的幽灵操作工。我们充斥在穿行于名人圈的地下隧道里，在这处或那处突然冒出来，装扮成这个或那个人物，维护着‘魔幻过度’天衣无缝的幻象。”

雇佣影子写手是出版界公开的秘密，各方心照不宣。“影子写手”一词是美国棒球明星们在上世纪20年代发明的。有经营头脑的明星，如“小孩鲁斯”，比赛之余为全美各报刊写专栏。其实是在他挥棒击球的时候，某位匿名作者躲在打字机后奋力敲字。影子写手的职业诞生了，自此报刊上的运动栏目里鬼影憧憧。著名的“专栏作家”们一个电话打到编辑部，立刻有驯服顺从的记者编辑将球星们前言不搭后语的文字片断编成锦绣文章。

小说《影子写手》第一次把这事儿摆到了桌面。现实生活中，影子写手并不会遭遇小说中捉刀人的杀身之祸，相反这行是出版业蒸蒸日上的好买卖。21世纪是个名人制造大跃进的年代，出版业是重要的推动力，每周7天、每天24小时地紧张运转，穿梭于秀场、派对、整容诊所、戒酒戒毒康复中心的名人哪有时间写作呢？只有找影子写手。今年法兰克福书展，《曼德拉日记》是最热门的图书，就此事本刊记者和一位英国出版业人士谈到名人传记、回忆录。他说，一部分传记、回忆录确实是作者亲笔撰写，但至少在英国这个比例不足20%。英国现任首相戈登·布朗的新作《战时精神》自然不会是他亲笔写的，政治家有写作班子，习惯了照本宣科。娱乐界名人，绝大多数缺乏文学修养和写作经验，艳星乔丹、鲁尼妻子等人的自传被讥讽为“傻帽文集”，枪手更是必不可少的幽灵。他们匿名，全职工作，和出版社、客户签机密级别的合同，绝对要守口如瓶，小心谨慎保证身份不泄露。真相，出版社绝不可能让读者知道，如果书的最后语焉不详地感谢某人“在文字编辑上的贡献”，那就是对影子写手最崇高的敬意了。

( 罗伯特·哈里斯 )

有时候，八卦专栏、传媒圈子也会透露出某名人传记的真实作者。影子写手多为记者兼职。明星厨师戈登·拉姆齐的畅销书《煎馅饼》实际上是著名记者雷切尔·库克的作品，她的特写曾获过新闻奖。拉姆齐的一个招牌是说话以“F”打头，库克用拉姆齐的口吻，写的《煎馅饼》里带着脏字儿，写得以假乱真。写新闻的记者文字风格不同于纯文学作家，写传记再合适不过。记者擅长和人打交道，谈话不会让客户不舒服，能够发掘出他人的真实面孔，这都是影子写手必备的职业素质。

也有特例，比如为英超球星韦恩·鲁尼捉刀的亨特·戴维斯就是少有的出版业人尽皆知的影子写手。他凭着出色的文笔和敬业精神，为自己赢得了好名声，甚至他的名字成为图书发行的保障。彭妮·朱诺也算一个。朱诺出身写作世家，父兄都是著名作家，哥哥还是撒切尔夫人写作班子的首脑人物，她本人除了主持电视文化节目，还专为名人写传记，戴安娜、查尔斯、撒切尔夫人、梅杰、理查·波顿都是她的客户，最新作品是艾里克·克莱普顿的前妻帕蒂·博伊德、歌星克利夫·理查德的自传。

( 罗曼·波兰斯 )

《影子写手》中有句话：“我的客户经常告诉我，等到调查环节结束时，他们感觉刚刚接受了一次心理治疗。”这也是资深捉刀人保罗·戈曼的体会。戈曼至少给5位名人写过自传，是乔治男孩的第二本自传《直接》的作者。“他们真的会倾心而谈，当然写在纸上后，他们又不相信这是他们说出来的话。”他认为移情于被写作的对象很有必要。写作过程中，他努力寻找自己和乔治男孩的共同点，比如他们都是爱尔兰后裔，都生活在伦敦，家里都有6个孩子且排行老小。他还和乔治男孩在纽约共同生活了4个月。深入他人内心也带来了后遗症，那就是撰稿人丧失了“自我”。“我的脑袋里填满了别人的故事，真是受够了。”2006年，戈曼出版了自己的书，大名终于印在了封面上。“这很虚荣。我猜这就是名人渴望出书荣耀的原因。每个人都想在封皮、书脊上看到自己的名字。”

戈曼说，从名人那儿借光，以致靠名人上位，是绝对被禁止的。影子写手要懂得把自己藏在幕后。英国著名写手安德鲁·克罗夫茨在指南《捉刀写作》中写道：“名人作者需要这样的捉刀人：永远不会威胁到自己；只会倾听自己的话，理解自己一举一动的用意。”有个性的记者未必愿意遵从这一规则。布鲁斯·德绍（Bruce Dessau）几乎给英国最重要的报纸都写过专栏，他为“新浪漫摇滚”的核心人物史蒂夫·斯特兰奇（Steve Strange）代笔写自传，市场反响很好，他却深感挫败。职业影子写手必须把自我意识抛在一边，不能带有感情，更不能把自己创作的书当做抒发个人观点的平台。那都是别人的故事，作者的职责是将故事串起来，让它们比真的还真。“但是，”德绍说，“我特别苦恼，甚至很纠结，以至于无法容忍自己花那么多时间去听别人谈他自己。”

( 贝克汉姆夫妇的自传由他人捉刀代写 )

英国著名工业设计师詹姆斯·戴森找《泰晤士报》餐馆评论员帮他写自传，后者拒绝了。后来他说：“用别人的口吻写作，有写作热情的人会很厌烦这事儿，唯一可学的是如何组织使用素材。还有你苦恼编不出故事，名人则给你提供了故事。”很多时候，写手不知道对方说的是真是假，只好发挥想象。戴森基本没提他的童年，合作者只得自己编了几章。做影子写手是个微妙的工作。作家罗宾·艾戈尔为歌星米哲·尤尔（Midge Ure）代写自传《如果我是……》，后者打一开始就隐晦曲折，拐弯抹角绕圈子，艾戈尔不得不揣摩他的意思。米哲·尤尔曾酗酒，酒精依赖与家庭暴力密不可分，写这一段就要考虑他妻子喜不喜欢，要变着花样写。艾戈尔还给某位著名摇滚歌星做影子写手，对方甚为殷勤，把他请到洛杉矶好吃好喝地招待，麻烦的是这位爷根本不想做任何事，懒得讲述，不提供任何素材，逼得艾戈尔都要疯了。

写作的过程，真正的作者并不能控制，这是他们最大的困惑。写手往往产生不好的感觉，一方面越接触他越轻视这位偶像，另一方面又自责成了名人背上的寄生虫。所以一位著名写手忠告，千万别做影子写手，不要为他人写传，除非你肯定你写的人从来没在世上生存过。

影子写手与“作者”合作，有的花6小时做个录音采访，要么用一年时间搜集资料。相应地名人的枪手自传分两类，一类是英超球星阿什利·科尔那类急就章，自传中满是牢骚，一周挣6万英镑他还抱怨不公平，一类是吉他之王艾里克·克莱普顿的传记，合作者克利斯朵夫·斯凯创作态度很是认真，他把一个老摇滚歌星塑造成了始终引领新思潮的摇滚哲学家。

如此一来，影子写手的稿酬也有了分别。一般行情是，写手报酬不能低于出版商给名人预付款的10%，戈登·拉姆齐写书的预付款有75万英镑，他一次性给了合作者库克10万英镑。如果有经纪人帮忙谈合同，最高能拿到30%，外加今后再版的版税，比如滚石乐队的凯斯·理查兹出回忆录，合作者可以从他的300万英镑预付款中分成。鲁尼和哈珀·柯林斯出版社签了5本书500万英镑的合同，他的枪手戴维斯收益不菲。克莱普顿靠新自传拿了400万英镑，据说克利斯朵夫·斯凯得稿费60万英镑。

有些名人对身后的影子写手态度坦率。一向心直口快的超模娜奥米·坎贝尔曾暗示，有她署名的小说《天鹅》其实她一个字儿都没写过。这书1995年出版，现在亚马逊上还能买到，售价1便士。美国前总统里根也有名士风度，谈及自传《一个美国人的生活》时，他说：“我听说这本书很棒。哪天我会亲自看看。”■ 文学小说写手自传名人影子写手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