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主义之父列维-斯特劳斯

（文 / 薛巍）

( 列维-斯特劳斯（1967年） )

结构的建构

列维-斯特劳斯称精神分析、地质学和马克思主义是他年轻时的三大情人。“心理分析理论让我觉得，静态的对立——理性的与反理性的，智识的与情感的，逻辑的与前逻辑的——都只不过是一种不必要的智识游戏罢了。”当他看到一块岩石上的两个化石之间有着长达几万年的时间距离，他感到时间与空间合而为一，此刻仍然存活着的多样性跟不同的年代相重叠，并且加以保存延续。

他还说，跟历史学家研究的历史不同，地质学家研究的历史和心理分析家研究的历史相像，都是要把物质或心灵的某些特征投射到时间上去，历史成为现在的一部分。马克思主义的方法和地质学及心理分析学都证明，真实的事实不是最显而易见的，三门学问都要把感觉与理性整合起来。

其实，列维-斯特劳斯还有第四位思想上的情人——音乐，其影响在《生食和熟食》中非常明显。虽然后来他不再强调音乐对他的影响，但他仍坚持认为，部落神话的很多版本可以像音乐总谱那样去解读。《生食和熟食》和《裸人》的最后一章都是根据音乐主题加以组织的。

他曾经说：“我整天都要听音乐，在音乐中工作。音乐迷也许会谴责我，说我把音乐当成了背景音。其实，原因比他们想象的更为复杂。为什么裸体在绘画中占有如此重要的位置呢？人们可以认为，那是因为人体具有内在的美，而我却认为另有原因。即使最麻木、最惯于使用模特的画家看到美丽的人体，也会感到某种色情的刺激。这种刺激使他的感觉更加敏锐，他就画得更好。听音乐能使我更好地思考，在音乐语言的表达和我的思路之间有一种对应关系。它们时而齐头并进，时而分道扬镳，最后又汇合在一起。”

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主义人类学直接的源头是索绪尔的语言学。索绪尔把语言当做一个符号系统，认为符号是任意规定的，词语与所指对象没有必然联系。意义在符号系统中。符号系统是一个结构，对于各个组成部分，只有根据特定的系统从总体上才能得以理解。一个符号如何逐渐地具有意义呢？索绪尔的基本论点是，一个符号的意义完全是一个它在全部符号体系中的地位问题。比如我们分配给b一定的发音范围，分配给d一个不同的发音范围，但是如果我们系统地交换这两个发音范围，将不会失去任何基本的东西。只要维持发音之间的系统差异，到底进行了什么特殊分配并不要紧。

索绪尔对语言基本结构的看法可以运用于任何意义体系，不管是正式的语言，像英语、西班牙语或阿拉伯语，还是一套符号或代码体系，像足球裁判员的手势。这样一个体系被叫做表意系统，可以包括任何从我们的文化符号中创造出意义的结构或组织体系。比如，一首诗是一个表意系统，任何部落或社区的仪式（像婚礼、舞蹈、毕业典礼），以及时尚和广告，都是表意系统。实际上，文化的任何部分都是一个表意系统，只要这个系统包含可以用索绪尔的方法加以解读的符号：确定指涉（能指如何跟所指联系起来），确定价值（一个符号如何跟系统中的其他符号相区别）。

这是所有结构主义分析的核心。索绪尔将它用于语言，列维-斯特劳斯将它运用于血缘关系、文化组织和神话，罗兰·巴特将它运用于当代西方文化中的各种符号，包括服装、饮食和广告。语言学这门学科在很大程度上局限于专家的小圈子，列维-斯特劳斯把结构主义方法用在人类学领域之后，它很快就成为文学批评的工具，后来又被社会学和历史学家采纳，产生了普遍的影响力。

斯特隆伯格说，就基本特性而言，结构主义有意让自己的角色与存在主义截然对立：它冷静、超然、客观、非人格化。它并不认为人类从不确定的主体性中创造出世界的意义，相反，种种数学化的结构创造了人性。

结构主义是一种理性主义。仅凭积攒经验证据，无法发现隐蔽的和谐或模式，必须通过抽象的思想建构。一个简单的类比是报纸：结构主义者感兴趣的是报纸的版面设计，它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内容。结构主义者发现，版面就像句子一样是按照一定的语法规则安排的，内容倒不令人感兴趣。对于他书中涉及的数以百计的北美神话，列维-斯特劳斯有意装出不感兴趣的样子。他对这些神话进行分类，列出表格，根据这些神话的构成成分，发现它们逻辑上的联系。

野性的思维

对列维-斯特劳斯和索绪尔来说，结构主义分析提供了一个发现超越时间的人类社会普遍真相的机会。列维-斯特劳斯认为，这种普遍的真相存在于结构层面，所有表意系统都有着相同的基本结构，不管它们的具体内容多么不同。结构主义分析的动机就是确定我们的共同之处和生存境况。

所有人类社会的一个基本结构是亲属关系：每个社会都有一种体系，来决定谁可以娶谁，谁从谁那里继承什么，这些亲属关系应该如何称呼。这种亲属关系像语言一样，有其基本要素和联系这些要素的规则。列维-斯特劳斯指出，亲属关系结构决定物资、思想和人在文化中如何交换。

列维-斯特劳斯对图腾的解释提供了一个他的结构主义方法的例证：某些动物甚至是树或火山这类自然客体，在文化生活中经常起中心作用，这些被称作图腾，它们的作用似乎表现了一种原始的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方式以关于社团与图腾的关系的荒谬信仰为特征。例如，一个部落的人可能会说他们是一只鹰的孩子。

对此标准的人类学解释是，图腾在一个社会中具有为社会的统一提供基础、支持统治者的权威等功能。列维-斯特劳斯不同意这种观点。他认为，可以这样设计一个简化版的图腾：某个部落说他们是一只老鹰的后裔，这只老鹰在邻近的山顶上一个不可接近的地点筑巢，关于这只老鹰及其与这一部落之先民的关系的故事会体现在部落的各种做法中。作为弱冠礼的一部分，人们可能给予青年男子特殊的带有鹰羽毛的头饰，据说他们因此而变成了鹰，或受到鹰的监护，所以他们绝不能杀鹰，除非在特殊的、用礼仪控制的情况下。人们禁止孕妇游览附近的大山，因为老鹰会盗走她们所怀孩子的灵魂。结婚双方的父母会交换鹰的陶制塑像，据说这些塑像具有特殊的疗效。

原始主义的解释说，该部落这么做是出于无知，也许是部落的某些先民把老鹰的头饰当成装饰带，其他部落把他们误当成老鹰，也许是某些孕妇在山路上绊倒后流产了。功能主义的解释是，鹰的羽毛对这一部落来说是一种贵重的商品，这种飞禽的图腾象征制止人们过分食用它们，以免导致这一物种的灭绝，登山对孕妇来说是危险的，禁忌制止登山等等。

与这两种解释形成对比，列维-斯特劳斯指出，我们应当把作为图腾标志的鹰视为一个范畴体系的部分，这一部落凭借着这一范畴体系区分并借此理解世界。在自然客体中的一个关系系统是社会实践和关系的一个复杂的比喻，自然的鹰的世界和这一部落的社会世界具有同样的形式结构，图腾体系从本质上说是一个用来思考社会世界的范畴体系。与功能主义的解释形成对比，列维-斯特劳斯不是把图腾视为“有利于饮食”，而是把图腾视为“有利于思考”。

<p "="">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主义人类学拒斥原始社会和先进社会之分，他认为思想可以是抽象的，也可以是具体的，抽象的思想并不比具体的优越。原始部落通过具体范畴思考，他们是以另一种方式做着我们以抽象的方式所做的事情，所以他不把一些民族说成未开化的民族，而是说成没有文字的民族，他们本身不拥有文字，这确实是一个事实。 列维艺术斯特劳斯结构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