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玫瑰，右手檀香

（文 / 石鸣）

( 有人说过，“像柚柚这样调香的，简直是专业调香师的梦想” )

味道的美感

柚柚最爱逛香水店，但逛得多买得少，因为“闻到的大多数香水都不喜欢”。她也从不在网上买香，因为“一定要闻，不能闻味道的话，简直就是剥夺了我买香过程中的乐趣”。她最喜欢玫瑰的味道，可是市面上怎么也找不到让她满意的玫瑰香水。2004年，她买到了大马士革玫瑰精油。“瓶子打开的时候感觉很惊艳。”她回忆道，“那个味道可以说是‘惊为天人’。”

柚柚能闻出来哪种味道是天然香料，哪种味道是化工合成，至于判断标准，“这里面纯是经验”。“大二”开始，身边的女孩子都开始买衣服买化妆品的时候，她就把所有的零花钱都贡献给了玩香，妈妈每个月给的生活费里挤一点，攒差不多半年，然后就去买一批精油。开始时候她把自己喜欢的味道滴在纸巾上随身携带，有事没事拿出来闻闻，后来她开始尝试调配简易的香膏和香水，在腕边耳后抹抹。“日常用品里我都加玫瑰，我还喜欢天竺葵，让我觉得安宁，还有薄荷，很清醒的味道。”

她觉得味道本身是一种记忆，气味唤起的不是某种记忆的客体对象，而是一段时间的情绪。2005年盛夏，柚柚觉得既然一时去不了普罗旺斯，便去中国最大的薰衣草种植基地——新疆伊犁看看。怀揣着2000块钱，先从北京坐了48小时的火车到新疆，再从乌鲁木齐坐15小时的夜班长途汽车到了伊犁，在那里玩了十几天。当时正是薰衣草开花的旺季。从伊犁回来后，她一直忘不了那大片的薰衣草田，也由此逐步奠定了她的调香思路，即“要体现植物香气的本质”，要通过手中各种香料的混合，还原出当年她在6月阳光下那片薰衣草田里的幸福感觉。她解释自己的薰衣草香水：“薰衣草精油本身其实是一个柔美的东西，它的味道又有点飘，所以我要加一点迷迭香进去，沉淀出一点草味儿。我还加了一点丁香花苞，因为薰衣草有点冷，加了丁香之后就会多点温暖的感觉。还要加一点快乐鼠尾草，增加一点点甜甜的味道。另外，只加一种薰衣草的话闻起来味道会有点糙，需要加不同的东西来控制一下。为了要味道更好，我加了5种薰衣草，包括4种精油和一种原精，最后加一点灵猫定香。这样你闻起来就是个平均化的东西。经验证明，平均化的东西往往是最有美感的。曾经有一个很有名的玫瑰香水，调香师就在里面加了8种不同的玫瑰。”

柚柚自己调玫瑰香水的做法是往玫瑰里加一点莲花，把玫瑰精油过甜的性质稀释掉一点点，“但是又不能稀释成不是玫瑰的感觉，不能是草的味道，比如不能加薄荷，所以要加莲花这种比较清雅的东西。还会加天竺葵，因为它跟玫瑰的味道相近。都不用加太多，4份天竺葵加1/8份的莲花就够了。还需要两种玫瑰原精，五月玫瑰和摩洛哥玫瑰，因为五月玫瑰太贵了，放不了太多，所以加摩洛哥补充一下。还有冷杉香脂，它的树脂的质朴感可以缓一下玫瑰的甜味。最后加零陵香豆定香”。

( 柚柚调制的香膏 )

稀有的香料

“不知道为什么，专柜的香水的那个味道我闻了总是头痛。”采采说，“而且超市里卖的好多饮料，里面添加各种食品香精，那个味道我也不喜欢。”于是她日常总是喝白开水，面霜用NYR等天然品牌，用香则用自己调的香。

( 英国诺福克薰衣草种植基地 )

采采说她从小就喜欢花花草草的味道，经常跑到邻居的天台上去看别人种的花。她玩精油玩的时间也很长，一开始是侧重疗效，后来对味道的追求渐渐占了上风。于是，她开始四处寻找那些由于在芳疗中很少应用、市面上很少见的植物香料，比如蓝莲花原精、康乃馨原精、鸢尾原精。采采坦言自己是一个个性执著的感性购物者，“我喜欢的花的味道我就会一直去找，无论怎样我都要想办法把它找到”。鸢尾就是她众里寻她千百度寻来的，她还在找栀子花原精。

采采和柚柚得以相识便因为一种比较少见的精油——贞洁树油（vitex oil）。当时采采在网上找来找去找不到，最后发现只有柚柚在卖。“这么好玩的东西我一定要弄过来看一看。”两人就这样，通过30毫升的贞洁树油交上了朋友。当时她们俩还一起四处寻找零陵香豆（Tonka Beans）这种定香剂，“由于这种香料在一些国家是违禁品，特别难找，找啊找啊终于找到了，特别兴奋。我还记得那会儿我们打完电话后我一晚上都没睡，太兴奋了，做梦都梦见飞到了一个大花园里”。

对于一些特别难弄到的香料，柚柚总是一有机会就赶紧囤货。比如檀香，“我要的是东印度檀香，但是檀香生长期很慢，产量很少，而且在印度也快绝种了，所以现在市面上特别不容易买到，我趁机给自己多囤了一些”。她介绍说，只要不稀释，植物原精这种香料很容易长期保存，甚至可以说是永久保存，“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出产的檀香，如果现在还有的话，昂贵得很，都可以拿来拍卖了。我有一个朋友，有一次圈子里的人送她1克檀香，上世纪40年代蒸馏的，拿去拍卖，卖了10万美元。可是她笑说她自己刚刚囤的半公斤檀香绝不轻易拿出来卖，我是要当传家宝的”。

作为传统定香剂的天然龙涎香也已经濒临绝种，即使价格昂贵也几乎找不到，柚柚说自己手头没有，但是见过闻过，“大概3克就要250欧元，如果在海滩上发现一块，价值好几万美元呢”。她笑。她曾经找到过一个马达加斯加的供货商，是做木材生意的中国人。因为当地环境保护削减木材砍伐额度，这个人想转行做香料生意，“他跟我说他找到土人买到一块龙涎香，我说那你赶紧弄回中国来。结果呢，搞了半天是假货，有拳头那么大，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可能是石灰石”。她一脸惋惜的样子。

讲究需要研究

精油这个东西国内流行起来不过10年，市场上的流行学说注重的大多数是精油的疗效这个方面，“比如瘦身、美白、排水肿、杀菌，举不胜举，大部分对精油感兴趣的人都是感兴趣它会带来什么效果，他们第一个问题总是，哎，这个怎么用啊，或者是，这有什么效果啊，至于香味基本不管，甚至有时候根本不会想到去闻”。

成为一个调香爱好者的门槛非常高。柚柚的观点是，首先，“你必须要具有某种特质才会去调香”。这种特质的核心是对于味道在精神层面的孜孜不倦的审美追求。香味本身总是美好的，但是如何去创造出心目中的理想香味，却是一个十分耗费心思的过程，需要静心仔细地去闻，去辨别，有时还需要参考别人的配方。

童童2001年夏天去欧洲旅游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普罗旺斯大片的薰衣草田，久久不能忘怀，回国后四处寻找薰衣草干花，便也发现了精油。不过童童说，她比较侧重精油的疗效，更关注精油对神经系统的药理作用，而对味道上没有什么很执著的追求，所以玩调香玩得非常业余，“因为不知道怎么定香”。对定香的研究是调香里面比较复杂的一个环节，可以用动物香去定香，也可以用植物香去定香。而童童调的香水由于没有加适当的定香剂，“大多数都很失败，没有什么价值，玩一玩也就放下了”。

采采则感叹说，调香的风格是和个人性格、心情“有绝对大的关系的”，“比如心情好的时候调出的香水味道偏甜，比较清淡，而心情不好的时候则比较浓重”。另一方面，她觉得熟练之后，调香多多少少变成了一种套路，前调，中调，后调，多多少少都是那么几种，不继续钻研的话，反而囿限了调香技能的发挥和创造。但是想要达到突破自我，一方面需要通过长期实践，在不断的嗅闻中积累直接的感官经验，另一方面，还需要研究关于香料本身的知识和调香理论。

在这方面，柚柚的化学专业帮了她不少忙，使得她可以从更深的层面去认识香料的性质。她会使用色谱-质谱联用（GC-MS）的技术手段去分析精油的成分对味道的影响。她说，尽管很伤神，但是“调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通过还原各种香味，她努力保存着关于过去的时光的各种记忆，丝丝缕缕的芬芳是她作为个体连接当下与过往的纽带。而困难在于，在北京这样一个熙熙攘攘的大都市，太多时候个人没有时间去细细地纺织这条纽带。“大家都往前跑得太快了，整个气氛都太浮躁，而我很害怕在忙碌中失去自我。”她说，“这些精油能让我感到安静。”

因为所需香料的品种繁多，调香的花费是很惊人的。在香料市场上，价格基本与价值成正比，高价格往往是因为花费了更多的劳动力或者品种更稀少。在长期大量接触香水和香料的过程中，柚柚的鼻子已经灵到若干个样品摆在面前，“一闻马上就知道哪个的产地更加优秀，哪个的提取方法更加传统，纯度的强弱和香味的力量”。她说，在这种比较中，往往选到自己最喜欢的味道时价格就是最贵的。

柚柚目前手头有4支广藿香，两支中国产的，一支印度尼西亚产的，一支印度产的。据她介绍，印度产的是生铁器皿蒸馏的，这是广藿香最为传统的提取工艺，“生铁蒸出来的广藿香颜色更深，味道上有股焦糖味，融到广藿香里面之后能给香料本身带来那种年代久远的味道。现代使用不锈钢容器蒸出来的广藿香味道比较轻飘，是薰衣草一样的前调的味道，没有深度，没有焦糖色在背景里头。但实际上，调香的时候广藿香是一个底色”。她的其他3支广藿香都是不锈钢容器蒸馏的，颜色都较印度的浅，价格上中国的两支不到印度尼西亚的价格的一半，而印度的那支是印度尼西亚的价格的3倍。“其实广藿香本身并不贵，但是不贵的东西也会有差价。”她说。

同种香料中基本上只有味道出众而纯正的样品才会被拿来调香。为了能购买到品质最好的精油，柚柚早期经常伪装成专业的零售商去和供货商谈订单，“因为好多信息供货商只对从业者提供，而不向个人主动透露。”为了追求调配香水的品质，她阅读相关的专业书籍，参加各种香料展销会，在经济承受能力允许的范围内买好几种产地不同的同一种植物香来研究。比如薰衣草，“传统种植的法国高地薰衣草是市场上最流行的，闻起来味道相对最为刺鼻。法国普罗旺斯野生薰衣草的味道也有点冲，但是带一点点圆润的感觉。保加利亚的薰衣草感觉比较圆满，有点甜。美国有机认证农场种植的薰衣草也很圆润，感觉特别纯净，过渡自然，刺鼻的味道少，感觉最好”。一番比较下来，她调香不会去使用味道不够纯净但在芳疗中普遍使用的高地薰衣草，而是会选择保加利亚或者美国有机的薰衣草精油，和保存薰衣草的植物香味更为完整的植物原精。

定香是调香中一个很重要的环节，也是决定香水质量的一个关键因素。如何成功定香也是玩调香的人必须面对的一个挑战。好的定香剂一般都特别昂贵，比如植物型的鸢尾，或动物型的麝香。通过常年累积的个人经验，柚柚使用1%～3%浓度的灵猫香来定香。灵猫也很贵，所以“实际上用灵猫的人很少很少，但是我们可以找到便宜的货源”。柚柚说，“比如我们上次找到的灵猫，10克价格是120欧元”。纯的灵猫香的味道特别臭，她回忆起当时打开货品的情景，“哇，简直不能忍，当时在实验室，所有人都闻到这个味道，我很不好意思，脸一下子就红了，因为实在是太臭了”。用于定香的时候，她把灵猫香切成很细很细的小颗粒，1克兑100～110毫升酒精，泡6个月才能成熟。“时间越长越好。”她说，“因为那么贵的原料，当然要让它充分发挥出特质。泡到最后，基本上就是这个葡萄美酒夜光杯的颜色了。”她指指桌上的一杯石榴汁。

稀释之后，原有的灵猫的臭味基本上就消失了，只留下很淡的不臭的动物的味道。然后柚柚再把这种3%浓度的“酊剂”加入香水，完成定香。“定香后你就闻不到灵猫的味道了，你不知道它是用灵猫定的香，因为用量实际上很少很少。定香后不仅是香气持续的时间更长，而且你会感觉整个香水比没有定香的时候香味更深刻。其实定香你不用理解成把香定住，你可以理解为它是一个base，提供一个背景，广泛地增加这个香水味道的质量。”

玩香人的梦想

玩调香的人对大自然总是有一种特别固执的向往。采采说自己以后的梦想就是退休后，去乡下买一块地，和老公一起种玫瑰，做玫瑰花水，提炼玫瑰精油。童童则特别怀念以前玩调香的日子，她描述说搬家的时候发现一个以前玩香的木头匣子里有一瓶葡萄柚，“一打开来，那个感觉，就是整个大自然一下子都来到你的面前”。

柚柚说，目前她调香暂时只是还原自然界的味道，还做不到自如地描述一种感觉和心情的境界。她说：“如果不是专业调香，很难调出好香。”因为调香如同调色，讲究的是不断平衡的过程中精确的控制和表达。

然而，“像柚柚这样调香的，简直是专业调香师的梦想”，一宁说。她也是化学专业出身，毕业于法国ISIPCA学校，全世界唯一一个培养调香师、品香师的学校，现在正在荷兰一家调香公司工作。一宁介绍说，大多数专业调香师所做的基础工作，是如何用尽量少的人工合成的香料去模拟出天然香料的味道，和商业营销所需要的味道。前者是因为天然香料太昂贵，为了保证利润，商业香水的成分不可能大规模采用天然香料，除了那些目标受众群体很小众的法国沙龙香水外，其他商业品牌中“大概只有香奈尔的No.5里面有真正的天然玫瑰成分，但也只占1%”。她说。其余的香水里面的味道基本都是人工模拟的产物，而市场营销的需要导致调香师们必须去“生产”批量售卖的香水，而不是“创造”自己喜欢的味道。“所以全世界的调香师们都很羡慕香奈尔或者爱玛仕的调香师。”一宁说，“因为他们可以从自己的喜好出发，调出自己喜欢的味道，然后还能借助品牌本身的力量，有人有资本来为他们的作品包装，卖出去。这简直是一个梦。”按一宁的说法，想在调香界的激烈竞争里出人头地简直比当一个艺术家还要困难。而所有这一切对味道的追求，最终回归到是否能够随心所欲，这却是并不需要成为专业调香师便可达到的境界。

柚柚调了各种香水香膏，都是自用，并不在她的网站上出售，因为“护肤品是我的business，芳疗产品是我的business，但是香水不是”。她说她是一个特别需要把时间留给自己的人，至于对调香的坚持，柚柚说：“就是那么一点点小情怀，因为我内心深处觉得这些东西是美的，我希望更多的人有机会来体会到我所体会的，我希望能把这种美好的体验传播出去。”她有一个梦想，就是以后开一个小店，在转角橱柜里摆满自己调的香水，顾客走进来可以随便闻，“就是让大家知道有这么一种香气，可能过了很久，他们会想起来，啊呀，那天我在哪儿哪儿闻到过这个香气，当时我正在和谁谁聊天，这样的感觉就很好”。■ 檀香植物沙龙香水薰衣草玫瑰左手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