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商业化文艺片导演许秦豪
作者:李东然(文 / 李东然)
( 电影《好雨知时节》剧照
)
站在东方情感角度拍电影
对于绝大多数的中国观众,言及韩国电影,最先提起的总是《八月照相馆》,故事浅淡,节奏缓慢,写情含蓄,镜头唯美,10年前的另类电影留下的特征,如今已成为一类韩国电影的标识。
电影的导演许秦豪,生于1963年,家乡在韩国西南部城市全州,1989年毕业于延世大学哲学系,30岁时却重新考入韩国电影学校学习。
《八月照相馆》是许秦豪的处女作,却已经展露出相当鲜明独特的个人风格。片中主人公永元患上绝症,死亡判决与萌动爱恋交织缠绕,也有坚硬的亲情、温暖的友谊等待他去面对。从盛夏到寒冬,许秦豪琐琐碎碎地用镜头描述了一段漫长告别,教父亲放录影带,与朋友买醉,和姐姐吃西瓜,用心拍下女孩的笑颜。近乎执拗地呈现大量的生活细节,却始终保持着情感与镜头的克制,剪辑之间的省略,给予观众揣度人物情感所需要的空间。这种个人风格在许秦豪的创作里,从第一部电影开始,再未改变,他解释说,自己只不过是站在东方的情感角度拍电影。但这样的影像风格,也让很多人把小津安二郎的名字和许秦豪的作品连在一起,对此,许秦豪毫不讳言,甚至告诉本刊,对小津安二郎的追随甚至算得上是创作的动力。
他承认:“我确实喜欢小津安二郎看世界的观点,他的电影美学是哲学意义的存在。他在电影里表达感情的时候,总会找到自己适当的距离,既不是太近,也不是太远,而是一种适当的距离。这种看世界的角度让我迷恋,对我自己的电影观形成很大的影响。充斥在小津安二郎作品中的那些日常生活细节,细小,却带出了巨大的生命的内涵,这方面,我不否认自己对大师的追随。”
( 电影《好雨知时节》海报(韩国版) )
但是与小津安二郎钟情于探究家庭伦理完全不同的是,许秦豪自始至终坚持了一条爱情文艺片的道路:“从《八月照相馆》到《好雨知时节》,我拍了5部爱情电影,我也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要拍爱情电影。或许因为爱情电影那个围绕男女关系展开的故事里浓缩了人生的喜怒哀乐,我很喜欢探究人的情绪感情的变化过程,我最重视电影里这种感情方面的呈现,吸引我的就是人的感情是如何流变的。在日复一日的常规生活中,感情如何来了又去,如何随着时光的流逝,萌生变化。人人都相信自己爱上别人的时候,那爱永不褪色,然而,关系结束,痛苦远去,生命就恢复正常,新的爱情又会孕育萌芽,这是残忍但永恒的生命真谛。”
商业化文艺片
( 电影《好雨知时节》剧照 )
许秦豪眼中的电影艺术不讲究故事的跌宕,是近乎诗歌的形式主义,然而,商业上获得成功是电影艺术家获得表达的最重要保证,许秦豪也不会例外。《八月照相馆》恰恰给他带来了这种自我表达所需要的成功,并且,不止《八月照相馆》,《春逝》、《外出》、《幸福》,这位看似和商业全不搭界的导演,一路创作却顺风顺水,部部作品少不了当红大牌明星的倾力加盟,票房成绩更是可圈可点。《八月照相馆》之后,在韩国有这样新的电影类别称谓——商业化文艺片,许秦豪就是最具代表的商业化文艺片导演,这头衔惹无数两难中挣扎的导演艳羡。尤其令他们好奇的是,当初这样一个围绕日常,没有高潮,甚至谈不上结局的剧本,又出自一位从来没有拍摄经验的新人导演之手,究竟是怎样被残酷的商业体制所接受的?
“与所有第一次拍电影的导演一样,我努力追问自己究竟想要拍什么样的电影。找到这故事颇为偶然,当时有一位年轻歌手自杀,我陪朋友去参拜了他的灵堂,灵堂照片上的年轻人脸上洋溢着生动的笑容,死亡和笑容交织,就有一种心灵上的撞击,不由得想要编故事来抒发这种感受。如果是一个摄影师怎么样?如果是摄影师自己拍下自己的遗照呢?摄影师的家人、朋友呢?或者这个摄影师也需要去喜欢一个女人,故事像是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但是毫无疑问,没有任何关于商业卖点的考量,一意孤行地坚持完成了剧本,只是尽力地突出了我自己想要表达的那种感情上的内容,希望能够感染到别人。可能因为当时的韩国确实没有这样慢节奏又比较没有起伏的电影,真有些制片人看了剧本后,告诉我觉得挺新鲜,还不错,但也无一例外地对我说,不一定能找得到投资,唯一可能就是给更多投资人看看剧本,试一试。”
日子一天天过去,让事情出现转折的是沈银河的加入。“你也许很难想象,挽救电影的确是明星的加入,当时沈银河很喜欢这个剧本,毛遂自荐地要来演德林。你知道当时她在韩国电影圈的地位足以用大牌来形容,明星加入确实是一个转机,随着明星加入,投资接踵而至,虽也不会百分百顺利,但保证了制作一部精良电影的所需。”许秦豪说。
电影完成后,市场反响却远好过预期,当时在韩国慢节奏电影很少,明星首先吸引了观众的注意,同时电影也给了观众新鲜的观影体验,票房节节攀高,那数字至今被当成韩国电影史上的里程碑之一。
许秦豪很看重电影背后那种新的商业性价值的形成:“明星是一种纯粹的商业性存在,并且当这种存在和这样比较特殊的电影组合,诞生的是电影的另一种商业性,之后能促成这样偏文艺风格的电影获得更有保障的循环,尤其到了之后的《春逝》、《外出》时,就能感觉到这种运作走向成熟,这实际上也就是大家所说的电影走向多元的过程,参与这种转变是我作为导演的幸运。”
许秦豪更愿意把这样的突破更多归结为那个韩国电影特殊时代的成就:“《八月照相馆》是一种转变,但这种转变的发生也是有很强烈的时代因素的。当时韩国经历了民主化运动,各种各样视点去审视历史的导演创作非常积极,他们真诚而深入地呈现出韩国历史上、社会上的压抑,这样的作品使得观众认识到自己国家电影的存在。韩国人看到了本国电影的重要性,于是也就开始去更多关注韩国自己的电影,这是很大的创作背景。实际上那个时期里,很多导演都拍摄了和之前韩国电影完全不同的作品,那种看韩国电影没有意思的偏见被渐渐去除了。非常重要的是,整个工业体制内有一种非常向上的氛围,《八月照相馆》如果算做一种突破,也是时代所赐,比如当时的明星本身会对《八月照相馆》这样的片子感兴趣,就是那种向上的氛围在起作用。”
许秦豪所言的特殊时代,就是这样的一些往事——1998年,林权泽带领韩国电影人“剃发明志”,抗议好莱坞电影对韩国的入侵,“光头运动”促使政府采取了一系列保护本土电影的举措。一方面是政府扶持,一方面是韩国电影人的励精图治,不仅传统韩国电影单调乏味的创作模式被逆转,确实也有一批风格多样的韩国电影创造出一个个韩国奇迹。当好莱坞在全世界所向披靡时,在韩国却是本土电影《生死谍变》打败《泰坦尼克号》,《我的野蛮女友》、《实尾岛》、《太极旗飘扬》、《欢迎来到东莫村》等新片连占电影票房鳌头,并且《醉画仙》、《绿洲》、《老男孩》、《撒玛利亚女孩》、《空房间》更在三大国际电影节上取得传奇般的胜利。对于那个时代的韩国电影人,这段风起云涌的日子总在他们的人生里留下抹不去的痕迹,曾经留着标志性长发的许秦豪,短发的人生也开始在那个时候。
《八月照相馆》之后的10年,许秦豪只拍了3部电影,在坚守自己风格与道路的基础上,也各有突破,成绩不俗,但提及作品数量,他笑着检讨是自己懒惰。“我之前把一个题材整理成为一个故事需要很长时间,现在我觉得创作似乎应该更放松一点,多给自己一点尝试的机会。”
于是,《好雨知时节》写在中国,拍摄在中国,许秦豪说,唐诗和老庄哲学给了他丰富的生命体验,来到这种智慧发源的地方拍电影,也是一桩心愿的达成。
“我比较喜欢平平淡淡的感受,不写特别深刻、很难理解的电影,只是想让观众从电影中感悟到生活的一些体验。但是重复自己总是比较没有意思的事情。前不久我看了奉俊昊的《母亲》和是枝裕和的新片《空气娃娃》(Air Doll),同为导演,我敬佩这样的电影作者的创作能力,不断完成电影美学上的更新,我希望自己能有突破,或者去拍点幽默的电影吧。”■ 小津安二郎商业化武打片好雨知时节中国电影许秦豪文艺片导演八月照相馆电影韩国影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