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捕:67小时

作者:李翊

(文 / 李翊)

( 呼和浩特市公安局局长颜炳强 )

10月17日:茫无头绪

10月17日是个周六,15点30分,在家休息的内蒙古公安厅副厅长、呼和浩特市公安局局长颜炳强接了个不同寻常的电话。颜炳强在接受采访时告诉本刊:“武警负责看押监狱的支队领导告诉我,第二监狱4名重刑犯越狱,杀害一名狱警,抢了一辆出租车逃跑了。”

此时,距离4名逃犯越狱已经过去了1小时。

“我们只找到了两个点:出发点监狱,4名逃犯抢劫的出租车因为没有燃气被遗弃在市南二环紫薇汽车城附近。第三点没有找到。”无法确定逃犯逃亡方向,这就是颜炳强所面对的难题。

第三个点的确认是在10月18日17点。“逃犯是正常拦的车,谎称要去看朋友。当时协查通报还没发出,出租车司机没感觉到异常。呼市交通台发协查通知时,正好是出租车司机交接班时,所以他没有报警。直到第二天上班听说这个情况后,他才向我们反映,4个人在呼市炼油厂生活区下的车。由此,我们确定了第三个点。”

追捕:67小时1( 为拦截逃犯而与被劫持的农用车相撞的警车 )

确定第三点后,呼市公安局做了分析,“为什么没有直接进城?在这里下车是接头还是找熟人?”颜炳强说,当时认为4人可能在当地活动,于是市局策划19日在当地清剿的计划。

这期间,曾相继在呼市飞机场以北地区黑土洼和兵州亥地区发现警情,经过围堵清查,排除了是逃犯活动的可能。“监狱方提供了一个可疑的电话号码,我们发现是董佳继父亲的电话,而他是山西大同人。因此我们判断,4人是否想逃往山西。此时,通往大同的路线没有进展和发现,所以我们确定,4人还没到大同。”颜炳强告诉本刊,在抓捕后的审讯中,逃犯承认确实有去大同的想法。根据抓捕到逃犯的和林格尔县刑警的突审,逃犯表示,想逃到大同的煤矿打工。

追捕:67小时2( 抓捕行动中负伤的和林格尔县公安局警察郭延军 )

和林格尔县公安局局长张玉岭知道越狱事件是在10月17日16点30分,张玉岭在接受采访时告诉本刊:“呼市指挥中心指示:呼二监狱有4名逃犯越狱,乘车往呼市南二环方向逃逸。我马上给分管治安、刑警、缉毒工作的于国富副局长下达指令:抽调精干警力20名,在209国道(和林格尔县管辖内)设立两个堵卡点:一个在和林格尔县与土左旗交界处,一个在快到与县中心城关镇交界处。因为逃犯如果从呼市往南逃,就可能经过这两个点。其余警力以派出所为主,其他各警种参与对和林格尔县、城关镇、工业园区重点辖区,旅店、宾馆、网吧、桑拿洗浴中心、矿点、砖厂等逃犯容易藏身的落脚点进行查控。同时调动驻和林格尔的武警中队10多名武警参与行动。”

和林格尔县北与呼市交界,南是山西清水河县,东是乌盟凉城县,西是托县、土旗。两省交界的地位位置,再加上蒙牛公司吸引了大量外来打工人员,3340多平方公里的区域范围内容纳了相当多的流动暂住人口。而和县有正式编制的警力是146名,加上协勤仅有160多人。张玉岭说,从去年冬季开始响应呼市公安局的四色风暴行动,形成了一个整治社会治安的长效机制,因此,即使面对越狱这样的突发事件也能迅速反应,灵活应对。

追捕:67小时3( 舍必崖乡政府四楼窗户上被子弹击穿后留下的痕迹,逃犯乔海强从此处跳下被捕 )

和林格尔县公安局纪委书记徐海龙被分在治安、巡警组,徐海龙在接受采访中告诉本刊:“17日,我们主要负责堵卡点。”10月18日,徐海龙协助县政法委、司法局、法院、各乡镇一把手研究布控方案,将逃犯的基本情况通报到各个乡村。

“方向已经有了,但是怎么确认逃犯的位置?”成为此时最让颜炳强头疼的问题。

10月19日:锁定范围

10月19日8时2分,和林格尔县公安局指挥中心接到舍必崖乡台几村村民王来全报警。“19日凌晨4时50分,有两名男子敲他家的门要水喝,问为啥要水喝,说车坏在马路边。这时通告已经发到各家各户,老农民心想,有可能是逃犯,没敢开门。过了一会,他出门看,看见他们往村北方向走了,并留有清晰的脚印。”张玉岭告诉本刊,接到这个信息后,他一边让办公室起草信息汇报,一边向颜炳强局长口头报告。

张玉岭先派了一个4人小分队赶到现场进行技术分析。“初步判断是4个人的脚印,从时间上来看,这些脚印正好在大案后出现,比较奇怪。另外,老汉回忆其中一人说话有山西大同口音,要水的是两个人,但是出来后发现了几个人的脚印。但这还不能确定就是逃犯的脚印。我们沿着脚印一直追踪到村外,发现脚印很凌乱——说明对方不熟悉当地地形和环境。4个脚印一直相随,其中最有特点的脚印带有碎钉痕迹,由此判断是足球鞋留下的。这些足迹到公路边消失,距离有3公里。”

虽然受了伤,躺在医院病床上负责痕迹鉴定的警察郭延军对每一个细节记得都非常清楚。郭延军出生于一个警察家庭,父亲是海拉尔呼伦贝尔的警察,姐夫在呼市公安厅工作。2003年郭延军从内蒙古大学生物系毕业后,去天津一家外企工作了5年。2008年12月,内蒙古招考公务员,其中有警察职位,从小就想当警察的郭延军毫不犹豫地报了名,并以笔试、面试第一的成绩被录取。今年4月,经过培训,他正式成为和林格尔县的警察,主要做痕迹鉴定方面的技术工作。郭延军在接受采访中告诉本刊:“紧接着,我们在和托(和林格尔县到托克托县)公路西发现3件可疑的衣物,从北向南相隔20米。第一件是蓝色的工服,有铁路的扣子。往南半米,有一根黑色的火腿肠,天津双和盛公司生产,生产日期是2009年9月20日。我们分析,天津距呼和浩特700公里,从呼市到和林格尔县有50多公里的路程,按正常物流速度到小卖部需要7〜10天,再搁上几天到卖出,正好赶上案发时间。衣服没有过多灰尘,说明刚扔不久。于是,我们一边让二监派人来确认衣服,一边请求公安厅的技术支援。监狱方虽不能确认衣服,但确认逃犯中有一人穿的是足球鞋。”

公安厅的专家很快赶来,提取了衣服和香肠上的指纹,回去做鉴定。而郭延军和同事苏浩宇则留在原地照相,提取足迹。“我们打了6个足迹模型,确认是4种脚印。”

颜炳强说,这中间经历了一个“是—不是—是”的过程。“开始觉得是,但是看上去又不像,衣服大小不合适,而且19日内蒙古开始降温,晚上最低温度达到零下四五摄氏度,为什么会把棉袄扔了呢?直到20日一早DNA结果出来,我们才确定是逃犯的足迹。”

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是台几村已经成为和林格尔县公安局重点监控的区域。张玉岭一边让副局长于国富调整堵卡点,在台几村周边设卡,一边组织警力赶往台几村。

“我在台几村周边重新布了6个点,和林格尔县北接呼市,南接山西的清水河县,西连托克托县,西南连着土默特左旗,东北接凉城县,我们就在这6个方位设点,这几个卡点离台几村不会太远。因为我们推算了一下,4点55分要水,8点报警,这个时间段步行大概能走多远,然后以台几为圆点,以这个距离为半径布点。每个点8〜10人,剩下的人根据逃犯足迹走向进行搜捕。”于国富在接受采访中告诉本刊。

到达现场后,张玉岭发现地形很复杂:“有沟,有山,有岭,有窑洞。单凭和林的警力不够,因此9点左右我给颜局长打电话请求警力支援。这时,我接到赵黎平厅长电话,指示我们:和林格尔这个区域是重中之重,要力争在和林格尔境内抓捕逃犯,如果抓住了立功受奖,抓不住要倒查追究责任。”

中午12点左右,颜炳强带着大部队赶到。“当时调动警力2000多人,警犬20多条。省公安厅表示,只要需要,可调用能低空飞行的物探飞机。起初我有些犹豫,飞机能飞多高,能办多少事?这都不清楚。但是一旦调用飞机,动静闹得越大,最后没战果怎么办?后来一想,动用飞机,能将我们的水平视角放大到立体视角,对搜捕逃犯有利。最后还是同意了。”颜炳强说,原计划是台几村围不住,就围堵南面。但是,当天搜得很细,以台几村为圆点,方圆150多平方公里的区域被呼市、和林格尔县公安以及内蒙古武警总队和当地老百姓团团围住,搜了10个小时,这坚定了颜炳强在当地发现逃犯的信心。

晚上20点多,天已经快黑透了。“我说不能再搜了,敌暗我明,地形复杂,太危险。等明天再说。”在颜炳强的指挥下,大部队撤回各自的据点,采取内紧外松政策。“还在这个范围内,堵卡的不能撤,继续。当地派出所派出20多人的先遣队在台几村蹲守。4个人需要吃的喝的,不可能24小时都藏着。再让几名干警扮成出租车司机,开着车在附近‘钓鱼’。”19日晚上内蒙古自治区公安厅召开会议,成立“10•17”指挥部。赵黎平厅长任总指挥,呼市公安局为前线指挥所,颜炳强为呼市总指挥。要求第二天集中所有县市公安局长开会部署追捕任务。

张玉岭说,根据突审记录,19日那天之所以没搜捕到人,是因为警车开到台几村的时候,被隐藏在附近的4名逃犯看到,他们躲进了一个深洞里。和林格尔县的洞很多,有的往里深达10〜20米,所以没有被发现。

10月20日:最后的追捕

20日早上8点10分,张玉岭收到指挥部发现逃犯的信息时,正在赶往呼市开会的路上。这之前,副局长侯天胜、纪委书记徐海龙到县指挥部了解情况,正好接到台几村村民的报警电话。

“我,办公室李主任,还有个叫许永春的干警一个车首先出发。8点20到现场,马上拿着通告去问村民,回答说就是这4个人,当时两个人在小卖部里买东西,外面还站着两人。现在他们钻进小卖部旁边的沟里头去了。”徐海龙告诉本刊,锁车的时候,侯局长领着第二组人来了。“我和侯局长在坡上,其他人在坡下往上搜。小卖部南边靠村南站着几个人,他们告诉我,4个人已经翻过这个山去了。我连忙给李主任打电话,要他们徒步上山。”

熟悉地形的侯天胜拉了4个刑警,准备从山那边绕过去。徐海龙带着其他人则从台几村向西,经南窑子村插到台几村山后面。6个人会合后分成两组,徐海龙领着郭湘桂向山上走,占领制高点。侯局长和另外的人在沟里守着。

“到了山上大概9点多,我发现4个人在前面成竖一字形往西南方向走,有一个人还提了个红色手提袋。我马上蹲下给侯局打电话。侯局向这边瞭望也发现了4人。这时,他们也发现我们了,开始掉头向西往山下跑。”

就在4个人快进南窑子村时,有一辆三轮车开过来,4人加快了速度。徐海龙说他心想,坏了,“我对郭湘桂说,他们要挟持三轮车了”。话音未落,4个人已经把三轮车上的一男一女赶下了车,然后掉头向和托公路跑,途中劫持了一名出来收割庄稼的农妇。

这时,侯天胜乘坐的警车追了上来。“一开始离得远,后来保持20米的距离。我没枪,因为担心逃犯有过激行为,我们让老乡拿着镰刀。”郭延军告诉本刊,当时车上有4个人,云哈图开车,副驾驶坐着侯天胜副局长,负责和指挥部保持联络,他坐在左后方,负责拍照,右后方坐着老乡,负责指路,中间夹着苏浩宇。此时,苏浩宇能清晰地看到三轮车上的4名逃犯的面容,苏浩宇说,自己居然有点紧张。

农用三轮车上了路口后左拐,这时,和林格尔县公安局政委陈青华的车迎面开过来,郭延军从车窗探出头高喊:“就是这辆车!”与此同时,侯天胜在给身在呼市公安局会议室的颜炳强现场报告情况,“发现4人,抢了三轮车,迎面看到”。颜炳强头一天指挥大部队就在这条公路上,他深知,公路上车会越来越多,如果不能迅速堵截住往托县逃跑的逃犯,容易出问题。此时,错过三轮车的陈青华的车掉头赶了上来,与三轮车头并头行驶,“陈青华在电话里请示我怎么处理,我告诉他,看见后,鸣枪,如果不行,想办法撞他”。很短的时间里,陈青华告诉本刊,他在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人质在车上,从正面撞,容易撞伤人质,从侧面撞,怎么能让逃犯就范?”

“有五六秒的时间,我电话那头没声音了。会议室里几位副局长都看着我,我的心都揪紧了,以为陈青华负伤了。大概过了十几秒,又恢复了通话,那边气喘吁吁,跑上了。‘颜局,正追呢,还有一二百米。之后,就听到翻车的声音。”颜炳强说。

被警车别了一下,三轮车摇摇晃晃开到丁字路口向右拐,哗就翻了下去。郭延军说他第一个跳下车,想先救人质:“当时我的想法就是,如果人质死了,行动就没有意义。只有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才是一场完美的行动。正好穿运动服的李洪斌已经从前挡风玻璃的破口处钻了出来,他左手揪着人质的头发,右手的镰刀往人质脖子上割。我一把抢下镰刀,人质已经吓得瘫软在地上了,我给了李洪斌一脚,他想站起来反抗,我又踢了他一脚。这时苏浩宇过来将人质接走。此时,高博跑了过来,一刀刺向我的右脖子,就看到什么东西亮了一下,我用右手挡了一下,他接着往我身上刺,被我拿手挡了回去。他直接将我扑倒在地上,往我腿上刺了一刀,我用右脚踢了他一下。他跑的时候,我想站起来追,但是使不上劲。最开始没感觉到疼,只是发现裤子湿了,等往那一站,才知道疼。然后,我听到枪响。”

陈青华开着车追着乔海强到乡政府,此时,武警已经过来了。“乔海强跑到四楼,打碎窗玻璃,站在窗户上又是割脉,又是抹脖子要自杀,又下不了手。武警一鸣枪示警,乔海强就从四楼跳了。”

这时,徐海龙也已经赶到。“有一个朝翻车的西北方向跑了,都跑出了3里地了。刑警队的车已经追上去了,又去了两车武警围堵。我们上了政委的车,绕过公路,追到玉米地里。这个逃犯是董佳继,跑得最远的,被围堵在玉米地的小树林里。他站在树下,撩起衣服,拿起刀摆出要捅肚子的样子,又下不了手。我们冲他喊,‘放下武器,立马投降’。他举手投降,一只手上还拿着自制的三角刀。我让他丢下刀,武警一拥而上,迅速制服了他。我上去搜他身,他身上没其他东西,那把磨成三角形的刀,一头用胶带纸缠着。给他戴手铐时,他嘴里还嘟囔着,‘轻点,轻点’。”

于国富说,被抓捕的3名逃犯嘴巴都烂了,满面尘土色。他总结是“心火太盛”。徐海龙的解释更形象:“他们的心情跟我们差不多。他们是急于跑,我们是急于抓。他们和我们一样,吃不香,睡不好。但是他们有一样和我们不同,他们心虚啊!”

至今回忆起当时的一幕,苏浩宇还觉得不可思议。“那场面就一个字——乱!说起来很多细节,其实时间持续很短。翻车是9点20分左右,9点40分战斗已经结束。我脑子里全是一个一个连不起来的片段。”20日晚上,在呼市医院为郭延军陪床的苏浩宇在沙发上睡了3天来的第一个好觉。“早上起来的时候,护士跟我说,郭延军疼了一夜,你倒好,给人家陪床,睡得比谁都香。”闹得苏浩宇很不好意思。■ 追捕小时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