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冰:时也运也命也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孟静)

何冰:时也运也命也0( 何冰 )

“您的小人物话题、进戏剧学院、爱聊天,打我接受采访就这仨问题,我还没听哪个记者逃过这3个问题。很难遇到问到心底的问题,不可求,从来没有过。那得需要关注和研究。你凭什么要求人家关注你啊?比我委屈的有的是,宋丹丹最委屈,所有人都说她是喜剧明星,她是多么伟大的一个演员啊!谁公正地给过她评价?没有!我们剧院里最牛的人得到的好的评价是最少的。林兆华先生,谁说过几句好话?批评谩骂一篇一篇的。”何冰说。

这大半年时间,何冰都在演话剧,从重排的《鸟人》到一票难求的《窝头会馆》。“明年要出去挣点钱了。我痛快了,我们家怎么办?”影视对他来说,是谋生手段,别人给什么吃什么,从不争取。话剧他也不争,但会成为他苦闷的源头。第一个龙套角色只有一个字的台词:“报——”然后报了4年。第一个重要角色就是《鸟人》中的“黄毛”,7分钟戏,也开启了日后的机会。“年轻时以为我比别人付出多。那是因为年轻不懂事儿,看得窄。我始终觉得怀才不遇,直到现在,这也是幼稚的一个表现。可能是个盲目。但是演员这个职业,往往进步就是靠盲目。”何冰喜欢从正反两方面去论证一件事情。

“人艺”的“第一化妆室”门上贴着何冰的名字,有张桌子曾是于是之的专座。他自来熟地给摄影记者递烟,为迟到5分钟说抱歉,但这绝不是全部的何冰。面对镜头他很会插科打诨献包袱,把场子烘热,然而他的内心是孤傲的,贫嘴是他的保护色。“我怕见人。你说我说这句谁信?这可能就是腼腆的一种表现方式。为什么自来熟?可能就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交流。一会儿咱们结束谈话你可能也很难对我留下印象,我太能喷了,耽误事儿也在这儿。实际上内心我是一个挺怕见人的人。我们坐这儿聊天,本身有一个关系,是您要采访我,我有一话语权。比如上您办公室了我就不是这样了。现在是您问我答这样的关系,所以我就轻松自在一点,有‘采访’俩字戳在这儿,有一情境,这戏好演。没有这情境就现出本相了。”

“北京大侃”是何冰在“中戏”时的外号,他常常调侃自己为了口腔快感得罪人,成败都在这张嘴上。“以前30多岁时注意过,这回过了40岁不注意了,就这么着了。失就失吧,仁者心端正,你知道我没有恶意的话也不会生气嘛。看听众是谁,如果赶上一多心的人说什么可能都会有问题,赶上一个坦荡的可能就没什么。”有一年“艺术人生”做他们的同学聚会,只听见何冰不停地插话,看见他在镜头前晃悠,很难想象曾是团支书的他有自卑的一面。

这种自卑感源远流长,从小被管得很严的他很少出门。在班里他是文艺上的箭头人物,但他学习成绩又不佳,最大爱好是在课堂上多嘴,拧着的心态让他没法掌握那套考高分的窍门,成绩只能越来越不好。父母当然希望他能从事传说中的正经职业,教师、医生这类,何冰偷偷报考了“中戏”。他从龙潭中学骑到地安门考试,他说“去的时候能不怕么?可站在考场上不怕,无限自信!当了职业演员之后像这种自信都很少,这就是人生的谜”。他们那届是“人艺”委培班,“人艺”一向不苛责外形,也是何冰赶上了好时候。“干这个职业最好能长好点儿,长好点儿好入行,但是演艺界成了气候的演员形象都一般。通常是比较好的表演素质隐藏在比较平庸的面孔背后,这是一普遍规律。但像我们这样长的平常的一般人,得付出的比平常人多,你得有招儿,在某些方面的表现力就得比别人强,才能吃上饭,才能有机会。”

不算好看的何冰在“中戏”专业课不错,却并不是被看好的学生,全国的人尖子都集中在这里,晚上躺在床上,何冰的自卑感像雨后小树苗一样上蹿,他那时不知道,他的那些尖子同学们同样辗转反侧。“自卑让你奋进。但自卑长了就没有创造力了,就害怕了,老天爷得关照关照你有时候,让你自卑在该变化的时候变成自信。”

20岁出头时的何冰以为自己能成为台上的英雄好汉,没曾想被扣上“小人物”的大帽子,电视剧里那类一肚子鸡零狗碎,无害、无能的配角框住了他。“表演有时候因为跟人离得近,观众会自觉不自觉有一个幻化,不知哪个记者第一个这么写了,大伙就都是这么看了。没有其他角色找你,只有这路角色找你,所以媒体跟受众相互欺骗。”

有观众形容他的笑是“夏天湿热天气中低洼地面上的一汪水,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才能干,更不知道它还会滋生出些什么让你意想不到的东西”。何冰自己也坚信他能滋生出意想不到的东西,《大宋提刑官》中何冰一脸严肃地出现,一时间群众有点不太习惯,反而发出了批评的声音,“你每次逃出观众的欣赏习惯了,别人就该说了”。

但话剧舞台上的何冰,实际一直在挑战观众的欣赏习惯,2003年,他塑造过悲情慷慨的程婴。“我真认为那是个非常非常好的戏,震撼全场。‘非典’来了,一共只演了10多场戏,半场还戴着口罩,这不是运气问题吗?”30岁时,他必须艰苦奋斗,勉励自己:要成名,要演上主角!“那会儿家庭条件不算太好,比较穷,我现在总结,我就是运气还算可以,但总得有几年艰苦奋斗,什么都不管不顾,一年恨不得拍300天戏,得什么活儿干什么。先改变拮据的经济状况,现在我41岁的时候,我知道不一定非要怎么样。如果你没把它看做真正内心的需要,会进入另外一个与人比较、与己比较,会比出好多不舒服来。”

有人评价何冰的生存能力很强,这种强何冰理解成“不求人”。他的儿子该上小学了,是就近入学呢,还是择个重点学校,他选择前者。“我观念是这样,到一个份儿上的时候我哐当这闸就落下来了,不求人了,这也造成故步自封。”金牛座A型的何冰在有些方面非常固执,他不签经纪公司,不做个人宣传,不主动结交社会上的朋友。“我就是固执啊,人家都签公司我不签。你要给我个意见,我基本不听,你要没给我说通了我肯定不听。哪怕我表面千般客气,我是特绝对的人,这也叫幼稚,不见得是好事,一个好汉三个帮,我不太允许这东西里面有杂质,成就是成。我指的是通常意义上的成功,我的梦想是到我六七十岁时真的演戏有点意思。比如说我们现在回忆起吕奇先生,他不是人艺史上混得最好的演员,也不是知名度最高的,可谁敢说他不好啊?您仔细想想。我希望我自己能有那么一把。”

十几年前《鸟人》是话剧界公认的戏骨林连昆扮演的京剧大腕三爷,如今何冰接过了这杆旗,总有人说他不如林连昆。他提醒自己不要去和前辈比,可这个提醒过程也是一种较劲。《窝头会馆》每逢周一休息,周末场过后他会和濮存昕、宋丹丹等人吃一顿消夜,说不了几句就得开始研究业务,在剧院他能找到归属感和热情来源。“影视演员没有熟悉的阶段,等混熟了工作散了。我们不一样,我们这辈子跟这儿到退休啊,最后你会发现扒拉扒拉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就是你的同事。在剧院演出很幸福,特别幸福,日子过得很规整,特别规律,大家亲亲热热,还有正事,日子过得特别好。”

在学校排毕业大戏《哈姆雷特》,何冰分到的角色是奥菲莉亚的父亲,他当时是个胖子。“为什么不让我演哈姆雷特?我就胖点儿嘛,我现在想亏得没演,演了估计人艺不要我了。”何冰一直在等待一个能实现他梦想的角色,就像他没有等到一个问到他心底的问题一样,这个角色还没有出现。8年前,何冰把自己归为男演员第一、二梯队的后备队,演遍别人给的他又能接受的角色,保持不掉队,“一旦有机会后不能因为技不如人而绊了自己的成功之道”。

现在他放下了焦灼,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他说,“时也运也命也,现在来了也不行,我也接不住”。

40岁是男演员的黄金年龄,他认为自己还欠点火候,这个火候不仅是技巧,更是他心里的杂质还未清除干净。这种说法听起来很玄虚,简单地说就是发力问题,当他越想演好一个角色时,越会出状况,静心养气变成了他的思想主导。“我谈的这方面的思想变化有很多是我目前的想法,靠这个支撑自己,靠这个活下去。”何冰说。■

(实习生魏玲对本文亦有贡献) 鸟人何冰剧情片战争片美国电影人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