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吃饭(550)

（文 / Peter）

离开学校之后两个月，我再度回到这个北方城市，在一片不甚熟悉的城区与两个老同学分租了一套房子。房东问我们要不要炊具，我们摇摇头，厨房顿时空旷敞亮了起来，天然气炉上只剩了一个塑料柄给烫化了的铝壶，我们用来烧水喝。再演绎一点，也就是咖啡和绿茶。看着各自杯中褐色的泡沫往上泛，绿色的茶叶往下沉，一抱首，倒仰在床，一切就如天花板那么触目惊心的白。

这本来是套宜居的房子，墙壁上偶尔的斑驳记录了从前的口角与油烟。并非我们拒绝生活，而是如今实在欠些热情和闲心。前任房客吃饭用的圆桌被我拿来当了书桌，桌面是块看得见纹理的木料，已被天长日久的油腻浸得熟透。我想尽办法将这桌子擦了又擦，没过几天，却又是黏糊糊一片。就好像这桌子在将往昔吐出来反刍一般。在粘花了几本书的封底之后，我找来两张报纸垫上。每天晚上回来，在一盏小灯下看书，听着书封和手臂与毛毛的报纸相互摩擦的淅淅沥沥的声音，觉着困倦而性感。

没有柴米油盐，没有生活圆桌，同一屋檐下的三个人，话也见少。平日里各自奔忙，周末休息在家，又把光阴睡去大半。午饭的钟点方才揉着惺忪睡眼起来，默默排队下楼觅食。租住的房子在七楼，已是顶层。这让短短的一段楼梯间之旅成了一场快乐的冒险。秋暑尚未退尽，家家户户都爱敞着门，里面传出来炉火的呼呼声和炒锅的嗞嗞声，香味汹涌，幸福得叫人窒息。这是饥饿与窥私欲双双最大化的时刻。如此走了几番，我才领悟到餐馆打出“私房菜”招牌的妙处，“私房”二字，将人内心对他人饭桌上的窥欲与向往曲尽其微。

有一回十分凑巧，六楼做的是蒜味可乐鸡，五楼做的是香辣啤酒鸭。我们将对这份香气的留恋带到了小餐馆，一问，竟然做不了！无奈，各自点了盖浇饭以及啤酒可乐。不可谓店家做饭不用心，奈何食客们喜好各异，所爱不一，后面大厨房里各种香味散逸出来，相互冲撞。顶着油烟，鼻子遭罪，舌头也木木地尝不出味来。

这让我十分地怀念小时候，江南的小弄堂里，每一位妈妈都能够将“回家吃饭”的声音喊出几条巷外，准确地传到自己正在嬉戏的孩子耳中。而在黛瓦白墙的尽头，总会有一点温暖的橘光，是那种老式的被烟熏得发黑的白炽灯，发着光也发着热，不似如今的节能灯，板起脸来将一切照得惨白。这么多年过去，弄堂的身影只残留在了水墨画和老照片里，大伙儿纷纷搬进局促的高楼。世界越来越挤却越来越冷，甚至一句“回家吃饭”都俨然成了远逝的魔咒，它叫所有人——不论是贾君鹏还是寂寞党——鼻子和胃都猛地抽搐。■ 回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