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银行是乐观主义的生命备份

沃尔夫冈·斯塔佩

三联生活周刊：种子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斯塔佩：种子以一个微小的植物胚胎形式繁育下一代，提供保护的外衣，储备充足的食物。这是植物生命中唯一一个阶段，能够在不同地方移动，这让它有了广阔的适应性，能够在风、水和动物的携带下随处发芽。让物种下一代孕育出来之前，保持在一个安静和干燥的环境中很多年，在这个意义上，种子是真正的生命时间胶囊。在植物能生存的地方，动物和人类也能生存，而在植物不能生存的地方，也没有其他生命迹象。因此，在我看来，种子是新的生命、未来和希望的象征。

三联生活周刊：为何想到把拍摄种子照片不仅作为科学，也作为艺术？

斯塔佩：当我在千年种子银行开始研究种子和果实的构造时，经常要拍照记录和描绘它们内部和外部的形态。在种子的储存过程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对其中的50粒种子进行X光抽样检查，以确保未受虫害或种子内部出现空洞。同时，每过10年，就会对种子进行发芽测试，以确保它们仍具有生命力。这些检测都需要种子形态学来随时关注种子内外部的构造变化。

很快，一个明显现象是，很多物种的种子呈现出了对称的、细腻的和激动人心的美，不仅仅是在专家眼中，而且是在所有人眼中。有趣的是，那些最小的种子往往呈现出最为错综复杂的结构。这些细微结构的每一个细节，都需要在扫描电子显微镜下才能看到。把种子和果实形态学的科学和艺术家罗布·克塞勒的艺术结合在一起，我发现了一个成功的秘诀——我们合作产生的这些种子照片捕获了几乎所有人的想象力，把公众的注意力集中到种子银行的保存上来。

三联生活周刊：有什么秘诀，可以捕捉到种子内部的奇异世界？

斯塔佩：秘诀就是需要对植物构造的全面理解，还需要一个创造性的视角。显微镜下的种子最让我感动的就是，这些复杂和美丽的构造是我们星球上生命的产物。大多数人会渐渐忘记这一点，植物也是生命，它们已经进化了和地球上的动物生命一样长甚至更长的时间，它们的生命在整个生命网络中更为纵横交错。有很多不可思议的构造，比如在借助风力传播的种子和果实中，附生植物和寄生植物的种子通常很小，但是种子表面的结构非常复杂（比如像蜂巢的结构），这些植物的种子使用尽可能少的材料，最大限度地增加了种子表面结构的强度和种子的体积。

三联生活周刊：种子世界里有哪些未知的秘密？

斯塔佩：人类总是大量使用植物作为食物和药物。世界范围内大约有30万种植物种子作为食物，而用做药物的也不胜枚举。像亚马孙雨林这样的遥远地区，有很多植物物种仍然在等待着被发现，被描述，它们中的一些肯定将会对人类有很大用处。从人类认识植物的时间表来看，10万年前水稻只是喜马拉雅山的一棵草，后来成为人类餐桌上的大米；几百年前发现新大陆，才知道了土豆、辣椒、玉米……谁知道未来的一两千年，什么植物会风靡全球呢。然而，人为的栖息地破坏将会导致很多物种在发现前就灭绝。根据世界环保联盟的官方调查，13%的植物物种可能会灭绝。但据一项来自美国的新的调查，这个统计数字大大低估了实际情况，真实比例可能高达47%。

在这个意义上，种子银行是长期保存和保护植物物种胚胎的好办法。种子银行的目标是在全世界广泛搜集物种种子，为了现在，也为了未来。因为时间紧迫，种子是按照濒危性、特殊性、重要经济价值优先的原则来搜集的。搜集来的种子均被储存在温度为零下20℃左右的地下室内，以保证其活性和新鲜程度。种子银行不仅用于科研和栖息地保护，更重要的是作为一种生命保险来对抗某种野生物种的灭绝。

三联生活周刊：如何想到在世博会英国馆中加入种子展示？

斯塔佩：最初的创意来自于英国馆设计师托马斯·海德威克，他被这个“种子”的创意激发了——将种子作为一种生命、希望和未来的象征。千年种子银行同意与英国馆合作。英国外交部提供了将在其中展示的物种选择的建议，我们昆明植物研究所的朋友——千年种子银行计划的合作伙伴，也友善地同意提供上海展示所需的种子。

由于化石燃料的减少、气候变化，还有人类所面临的另外一些全球挑战，人类生命可能会比现在更多依赖于植物。我们希望通过英国馆的种子展示，让人们意识到生物多样性保护的重要性。

三联生活周刊：在全世界众多种子银行中，千年种子银行的独特优势在哪里，可以作为英国形象在世博会上展示？

斯塔佩：千年种子银行自设立以来，已经收集并储存了世界上10%的开花植物的花粉或者种子，种类达到约3万个。目标是到2010年前收集全球植物物种的10%，在2020年前达到20%。

千年种子银行是世界上最大的国际种子保护计划，涉及很多国家，其中之一就是中国。因此，千年种子银行不仅是最突出的英国保护计划，而且也是中英友谊和合作的象征。

三联生活周刊：植物资源对国家和人类的未来潜力是什么？

斯塔佩：让植物物种免于灭绝的保护非常重要。事实上，人类未来主要依赖于植物生命的多样性，作为抵抗疾病的新药来源，适应于变化了的气候的农作物基因库，此外，还作为生物圈的健康和生命支柱。我们不应该忘记，在形成新的有机物时，植物是获得太阳能的初级生产者。

三联生活周刊：植物物种多样性面临的最大威胁是什么？种子银行在生物多样性计划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斯塔佩：最严重的威胁是栖息地破坏和毁灭。通过人类世界人口的增长，自然资源的过度开采，还有新物种的蔓延替代了当地的原有植物群。最近的威胁，是全球气候变暖。

种子银行是一种保护物种胚胎的最为经济和高效的方式。如果我们需要在未来恢复至少是半自然的栖息地，种子银行是一个基本来源，它将提供潜藏在每一个栖息地内的植物的生命基因。

三联生活周刊：如何兼顾种子银行里的种子储存与使用之间的关系？

斯塔佩：种子在种子银行中的保存期限可达几十年，甚至上千年。然而，千年种子银行计划的目的不是把植物种子永久地封藏起来。就像一个真正的银行金融体系那样，我们总是把少量的种子留下来长期保存，剩下的可以进行研究和应用，这也取决于种子所有者的意愿。种子银行的种子通常属于原产国所有，他们来决定这些种子仅仅是保存，还是在某一时候要取出来使用。

如果可能，千年种子银行会尽可能在植物物种灭绝的地方，将这些经过精心储藏的种子归还自然，以平衡野生生态系统。自2000年建立以来，千年种子银行中的种子已经提供给很多国家使用，如抗旱的饲料植物种子被运往巴基斯坦和墨西哥，饲养当地的动物，而抗盐的植物种子则提供给澳大利亚。

三联生活周刊：有人说，种子银行是为了世界末日所建，人们不断为种子寻找更安全的保存环境，甚至提出要在月球上备份。在你的眼中，种子银行是一个悲观的计划吗？

斯塔佩：只有乐观主义者才会建立种子银行。如果没有一个为了更光明未来的希望，那就不可能去搜集这么多种子。事实上，尽管未来可能是灰暗的，但没人能够预测未来。现在的所有事情，不管是好是坏，都仍然是可能的。在任何情况下，在世界上各种子银行中保存的种子都代表了植物生命延续的备份。当我们在未来的某一天需要重建至少是半自然的栖息地时，将验证这一点。生物群落越是多样，才越有力量对抗未来的疾病和战乱威胁。■ 乐观主义植物园斯塔备份银行千年生命专访英国皇家形态学种子沃尔夫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