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的故事

（文 / 郎雨书）

镜子稀松平常，家家必备。如果把框架拿掉，镜子的外延便很轻松地扩散到一间房子的任何角落：断电了的电脑屏幕、茶色的书橱玻璃扇门乃至洗笔的水，差不多都担得起这么个名号。虽然只是个普通的家具物件，可镜子总容易叫人有不安的联想。有时候，在一面镜子前坐得久了，看见里面倒映出来的形象，虽然极其地似人，却难免觉着些诡异。好像在某些异域的文化里，镜子也常常被赋予通灵的色彩，碎裂的镜子甚至能做占卜的依由。镜子在细节上的偏执的确容易让本性马虎得过且过的人类心生敬畏。照皮、照骨、照心，在一些关于镜子的故事里，这评价一点也不夸张。

我这一代的孩子，听说的第一面古怪的镜子，应该就是《白雪公主》里的魔镜。魔镜诚实，显然艺术化地夸张了镜子对我们的纤毫毕现。这虽然是个童话，可听着却容易叫孩子也心紧：恶毒皇后一次次苦苦相逼，白雪公主一回回化险为夷，而那面魔镜，一遍遍地重复着：“白雪公主比你更美丽……”总教人忍不住骂它：你个榆木脑袋的家伙，就不能撒个谎啊！

第二个故事里镜子的面目，是一汪湖水。希腊传说中的俊美少年、自恋的宗师：纳西塞斯，这个可怜的人儿，由如镜的湖水做了红娘，爱上了水影中的自己。这样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爱恋，叫他最终相思致死。

第三个关于镜子的故事，属于我自己。高中时候，有一个我不是很熟的女同学特意跑过来宣布，几天后是她的生日，言下之意便是索要礼物。无奈，我也去礼品店逛了逛，在对比了半天价钱后，我挑了一个粉色的印有HelloKitty图案的化妆镜。几天后我随大溜将礼物送了过去，再转天，那女孩路过我座位的时候突然对我说：嗨，今天我照镜子发现了一颗青春痘。顿顿，她又补充纠正道：是你送我的那面镜子发现的。

几年后，看着一位大学女同学点着自己脸颊上的一粒小红点儿忧心明天与外校的男友见面时，我才幡然醒悟，一边埋怨自己彼时的懵懂与迟钝，同时慨叹镜子的叵测与心机。这真是一种灵性而危险的东西，你在它的身体里看见个人，它却在你的身体里看见颗心。所以，大约是白雪公主过于美丽，以至于魔镜也起了妒心，只是它或许粗通兵法，至少熟悉借刀杀人这一条。而倒映了纳西塞斯美丽容颜的那一镜湖水，则是个处心积虑要与自己的作品一道留名青史的剧作家，用一个生命换来了一段传奇。如今，在面对镜子的时候，我难免有些躲闪，并非因为身为男孩的无谓，而是觉着镜子的目光过于凛冽，一对视，胸口那儿竟然会没来由地一凛。那些镜子的故事随即肥皂泡似地飘起来，却让你越发地看不清镜子的面目了。 故事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