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做的,是讲一个故事

作者:何潇

(文 / 何潇)

我所做的,是讲一个故事0( 电影《欲望都市》剧照 )

帕特里夏·菲尔德(Patricia Field)出现在我面前时,是一个暴雨将至的周六上午。天是铅灰色的,空气潮得随时要滴下水来。帕特里夏红色的头发非常醒目,叫人想起另一位红发的法国设计师。“你说我看起来有些像索尼亚·里基尔(Sonia Rykiel),这只是今天的特例。其实,大部分时候,我看起来像黛安·冯芙丝汀宝(Diane von Furstenberg)!”过一会儿,她说起话来,身上有比焰色头发更令人注意的东西。“时尚不是一条裙子——”我倏地记起那位擅讲名言的设计师的话——当然,它也不是一头红发,它是“一种弥漫在空气中的东西”。

纽约时装博物馆或许该给帕特里夏·菲尔德,这位名列全纽约——或者该说,全世界——最佳造型师之一的女士做一个作品回顾展,以见证这10年来女权运动的又一桩胜利:女性可以一面像男人一样工作,一面像女人一样活着。在办公室里,她们衣着时髦,脚蹬海拔大于10厘米的高跟鞋却依然健步如飞——至少,在荧幕上,帕特里夏·菲尔德让她们做到了。帕特里夏让这些女人们把衣服穿得带着要革命的意味,例子包括:《欲望都市》、《穿Prada的女王》、《丑女贝蒂》、《开司米黑手党》……还有即将到来的,《杜拉拉升职记》。

在过去的几十年间,帕特里夏得到了她的褒奖,这其中包括:两次艾美奖,一次奥斯卡最佳服装设计奖提名,以及CFDA特别为其设立的年度造型师奖。“我最近又得到了一次艾美奖提名,提名的是《丑女贝蒂》。但我拒绝了,因为他们不答应让我的两个助手也进到艾美奖的名单里。”帕特里夏·菲尔德说着,嘴角泛起笑,“我说,我不需要你们的艾美奖,他们是我团队的一部分,你们不让他们得到荣誉,我也不需要你们的荣誉,十分感谢!”

 帕特里夏·菲尔德是土生土长的纽约人,自小在良好的家庭环境里长大,她称之为“一个美好的花园”。谈起这个“美好的花园”,帕特里夏·菲尔德自认幸运,她很乐意说到自己在其中受到的文化教育、学会的经营技巧、得到的家人关爱,以及一个在同一个环境里长大,却风格迥异的妹妹。

“你可以想象我是什么样的孩子——我妹妹比我小5岁,以前在学校工作,是学校里的头,现在退休了。我们一起长大,但我们的模样、表达和生活方式,完全不一样。在她眼里,我是一个阔气的‘空中飞人’(Jet Setter)。”说到这个名头,她大笑起来,“那是60年代,那时的‘空中飞人’现在都坐公交车了,这可不是假话,在中国我就坐公交车!”

我所做的,是讲一个故事1( 帕特里夏·菲尔德发布其同名品牌的英国系列“终点风格纽约” )

1966年,帕特里夏·菲尔德在格林威治村开了第一家服装店,名叫“帕特里夏之屋”。“我那时在纽约大学学习,专业是哲学,还有一些其他课程。毕业了大约4年,我在学校附近开了自己的店。那里有很多学生,开这个店合适。”帕特里夏回忆道,“它跟BIBA可不一样。我的店很小、很狭窄,有一点像老北京的小店。”40年后,帕特里夏在纽约的包厘街上开了一家新店,占地372平方米,既不小,也不狭窄。帕特里夏的网上店也开张了,在这里,可以找得到购物狂小姐戴过的那副洛丽塔桃心眼镜和萨拉·杰西卡·帕克在电影版《欲望都市》里拎的那只埃菲尔铁塔包。

 帕特里夏把自己的风格描述为“拼贴”(Collage),她把各种元素混合在一起,看起来十分协调——多数人管这个叫“Mix and Match”。这是一种精妙的时髦做法:在传统的优雅里,掺和一点现代的古怪,并不时能看到60年代的灵光闪现——有时,它会变成一顶造型奇特的花朵帽子,出现在专栏作家凯利身上;有时,它会化作一个水果色系的调色板,各种颜色,悉数落在购物狂小姐的身上。“在我处于某个年纪的时候,波普文化正当其时。我的店开在校园里,到了80年代,经常有一些日本学生来我店里。实际上,是波普文化给我打开了通往亚洲的大门。”

我所做的,是讲一个故事2( 电视《丑女贝蒂》剧照 )

 1990年,帕特里夏·菲尔德就凭借给《鹅妈妈的摇滚曲》(Mother Goose Rock'n'Rhyme)做的造型,第一次获得了艾美奖,而这距离她真正开始为电视、电影做造型指导,不过4年时间。5年后,帕特里夏在为《迈阿密狂想曲》做造型的过程中,遇到了萨拉·杰西卡·帕克。这一对组合,后来通过在一部电视剧中的配合,让帕特里夏得到了第二个艾美奖,让帕克成为新一代时尚偶像,并影响了全球女性的穿着。

“每次做造型时,我都在想讲一个故事,我会去思考造型对象将要遭遇的情景。”帕特里夏·菲尔德说。在她担任造型指导的作品中,一件服装的出场,往往有内在的逻辑。在《穿Prada的女王》中,甜美的小安迪开始对那个冷酷无情的时尚圈进行回击,正是从帕特里夏·菲尔德给安妮·海瑟薇穿上第一双香奈儿过膝长皮靴开始的。

我所做的,是讲一个故事3

“我生活在未来,同时衷心地向过去学习。”帕特里夏声音变得很低,像是个哲学家在耳语,“我喜欢历史。历史就像是你的家庭,它全力保护你,同时,把你引向未来。真是这样。”

采访快结束时,我问帕特里夏,有没有过出书的念头。她微微向前倾了倾,反问我:“你觉得这本书该是什么样,你想象中它是什么样的?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个突如其来的反问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信口给了个类似Taschen图书的模糊答案。“那么,里面具体放什么呢?”她的追问出乎意料,“我问你是因为,有出版社在跟我谈出书的事情。当然,我可以随便给他们一些图片,写一些东西,但我希望关于我的书不会把我写错。其实,我对这本书有一个想法。”帕特里夏把身子靠到沙发上,开始描述她心目中这本说自己的书的模样,并谈到一个叫蒂娜·保罗(Tina Paul)的摄影师朋友。蒂娜与帕特里夏在上世纪80年代初结识,当时蒂娜还只是一个在SVA学摄影的学生。从那时起,蒂娜开始给帕特里夏拍照,至今已20多年了。

我所做的,是讲一个故事4

“如果我出一本书,将是这样的一本书,名字也许就叫做《帕特里夏·菲尔德——与蒂娜·保罗在一起的30年》,书里全部放的是这些年来,蒂娜为我所拍摄的照片。”帕特里夏·菲尔德说,“这本书将关于俱乐部、派对、工作、时尚、友谊、生活……所有的一切。书的封面将会是什么样?一张照片。也许,正是我自己。”■

“出了森林,才见得到森林”

我所做的,是讲一个故事5( 8月6日,帕特里夏·菲尔德出席在北京举行的时尚酒会,将与徐静蕾合作新片《杜拉拉升职记》 )

——专访美国造型师帕特里夏·菲尔德

三联生活周刊:您过去是一个哲学系学生,现在是时尚造型师。在很多人看来,这两者差距非常大,哲学在人们的印象中是个与严肃相关的东西。

帕特里夏:为什么要把哲学归入严肃的范畴呢?它的思想是严肃的,但不等于它的思维、理解和生活方式也是如此,这一点都不严肃。哲学对我而言,不在于严肃,而在于理解,它让头脑感到愉悦,是一种脑练习。而造型是一种体验,它更像在讲故事。人们经常问我,该如何来打造自己?首先,每个人都不一样。我不能说,单靠一条格子裙和一顶帽子,就可以完成一个造型,所有人都可以这么做,不能说得如此细致。你可以想象,去到一个情景里。比如,想象你来采访我的情景会是怎么样。你给自己构造一个舞台,然后想象出自己在这个框架中的样子。这就像是,在森林的时候,你只看见树木,而出了这座森林,你可以看见整片森林。

三联生活周刊:怎么来看待造型师与服装设计师的不同角色?

帕特里夏:时装设计师设计的是一件服装,你可以体验它。而造型师的范围更广,负责整个生活方式。设计师与造型师的活动不一样,一个好设计师可以制造出美丽的衣服,比如约翰·加里亚诺,他把艺术带进服装设计中,他的服装反映的是一个概念,一个梦,或者其他。而造型师所做的,像将所有的艺术元素拼接起来,将各种文化的影响放到一个范围更广的结论中去。就像香奈儿说的,是空气中的东西。

三联生活周刊:在做造型指导的时候,您首先考虑的因素是什么:造型对象的体貌特征、个性、气质,或者其他?有没有遇到过让您觉得完全不能为之做造型的对象?

帕特里夏:这得看我是在为谁做造型,比如说,为广告模特做造型与为演员做造型,考虑是全然不同的。相同的一点是,明白你的造型对象,对方的体形、个性、态度、活力,等等一切。这是因为,用一种平和的方式给造型对象着装,你需要了解这个人,而不能违背对方的身体特质或精神特质。比如说,遇到一个活力四射的人,你该给他一些与之相配的打扮。在我的职业生涯里,不常遇到不能造型的人,有过一两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个人不喜欢我,大门是关上的,不让我走进。

三联生活周刊:您在做造型的时候,有一点像在绘画,把各种颜色、各种材质拼凑在一起,就像画家放在一块画布上。譬如在《一个购物狂的自白》里,有一个橘色、红色等颜色放在一起的搭配,这种色彩搭配也经常在Lacroix的设计里看得到。

帕特里夏:我喜欢这么做,把所有的颜色、不同的东西拼贴在一起。我总是把同样的东西放到一起——同样的颜色组合,同样的形状……就像某种酒似的。就在昨天,我给徐静蕾做一个杜拉拉的造型,就是一个类似的:红色裙子、橘色腰带、珊瑚红色鞋子……但看起来很棒。这就像是,你看到一篮水果,里面有梅子、橘子、樱桃……它们就是这些颜色,放在一起很美。因为它们是近亲,颜色是邻近色,放在一起一定会好看。你说到Lacroix,确实有那么一点。

三联生活周刊:您的这种造型风格是如何形成的,它来自哪里?

帕特里夏:一个人表达自己的方式,更多是其过往经验的累积。过去的经验积攒着,现在的经验环绕着,过去种种与现在种种相结合,就是不同的组合。如果你的脑中有很多信息,需要把这些信息整理成一个结论,过去的经验会帮助你在头脑中形成一幅图画,这非常抽象。《一个购物狂的自白》里的那个女孩,可以看成一个例子。你看,演员是这样,角色是这样,因为她是一个热切的购物狂,所有她有很多的积攒,在她身上,你可以看到很多颜色,她自我表达的是发了疯的精力。

三联生活周刊:在很多人眼中,《杜拉拉升职记》与您之前指导过的《穿Prada的女王》、《欲望都市》等相比,是完全不一样的电影。

帕特里夏:它们很不一样,但并不是全无相同。它们选择的环境都是工作的环境,都是女人在工作世界里的情形。而时尚是这个工作的世界的一部分,所以他们叫我来做这个电影。因为工作的世界那么无聊,所以有了时尚,人们的感觉会好一点(笑)。杜拉拉有一个上升的过程,她的驱动能量不是从一开始就很盛,她的爆发将会是一个逐渐的过程。所以她开场的衣着也会不太一样。

三联生活周刊:有人希望能从服装上得到力量,希望通过改变外部造型来改变自己的生活,就像造型师在电影里给主角做的那样——她的人生从此不同了。他们相信衣服可以让自己的生活得到改变。

帕特里夏:对自己是什么模样有意识,对自己看起来会怎样有兴趣,将这两者结合,同时加上自身经验,这就是我所认为的自我造型。这需要自我体验,需要自我意识和兴趣,不然,一条裙子改变不了她的生活,钻戒也改变不了。裙子只是裙子,除非这条裙子上撒了魔药,并且被身体吸收了,那她会变。生活是丰富而广阔的,任何一个有趣的人,都会穿得很有趣,能改变生活的是性格,不是裙子。

三联生活周刊:从60年代开始到现在,您的经历跨越了好几十年。在这期间,发生在时尚文化领域的事情,最让您感到印象深刻的是什么?

帕特里夏:时尚就是文化,对我而言,最有趣、最前卫的经验都是在60年代。这一段时间里,人们的所有感受都是摩登与积极,所以,文化就是这种氛围,时尚感受的也是当时的氛围,给人感觉非常好。比较有趣的是我的亚洲经历。我去过日本很多年,大概10年前,我去了伊斯坦布尔,去了中东,后来又来了中国。我感觉到,从东到西,整个亚洲都在前进。去到的每个地方,所有的一切都在生长、变化。

三联生活周刊:中国给您留下了怎样的印象?

帕特里夏:我喜欢中国,有自己的原因,其他人可能是别的原因。我很喜欢中国的一点是,人们的步伐与周围氛围非常协调,这种氛围是乐观向上、生机勃勃的,这是一种非常健康、有益的环境。它让人想起美国的50年代,我小时候那会儿——人们都很积极,充满活力,当我来到中国,我又重新感觉到了那种氛围。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菲尔德故事一个杜拉拉升职记欲望都市穿prada的女王丑女贝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