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波兰哲学家柯拉柯夫斯基病逝
作者:薛巍(文 / 薛巍)
( 莱谢克·柯拉柯夫斯基 )
像密尔一样思考,像纳博科夫一样写作
柯拉柯夫斯基1927年10月23日出生于波兰拉多姆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他父亲是一位经济学家和政论作家。德国入侵波兰后,他父亲被盖世太保杀害,他和家人被迫流亡到波兰东部边远的农村。在那里,他发现了一个地主的藏书,便开始自学。战后他加入了波兰共青团,在华沙大学获得博士学位。
他先后任教于华沙大学及美国耶鲁大学、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芝加哥大学,1970年起在英国牛津大学万灵学院任高级研究员。2003年,柯拉柯夫斯基获得美国国会图书馆第一届约翰·克鲁格人文和社会科学终身成就奖,奖金为100万美元。美国国会图书馆馆长詹姆斯·比林顿在颁奖时说:“我们很少能发现一位见地深刻、具有反思精神的思想家,这样的思想家进行范围广泛的探索,对于自己所处时代的重大事件的见解具有重要意义。除了他长期持续的反教条主义的哲学探索,他还写作高度可读的、富有挑战性、有时候又带有讽刺意味和幽默感的文章。”
1982年,在一场著名的演讲中,柯拉柯夫斯基说:“哲学的文化角色是永远不让精神求索的精力陷入沉睡,永不停止对看上去明显、确定的东西的质问,不懈地挑战常识表面上的不可撼动,永远不要忘记有些问题虽然处于科学领域之外,但对人类的生存来说至关重要。”
在柯拉柯夫斯基的学术生涯中,自由和政治、宗教信仰的关系是他关心的主要问题之一。“我认为人类文化多种多样、互不相容的元素能够达到完美的综合,它的丰富性是由这些互不相容的元素支持的。是价值的冲突而非它们的和谐让我们的文化保持着活力。”
( 《关于来洛尼亚王国的十三个童话故事》(中文版)、《为什么存在某物而不是无?大哲学家们提出的23个问题》、《现代性无尽的试验》
)
哲学家的任务不是传达真理,而是通过质问那些看上去明显的东西、怀疑任何问题都有另一面来建立求真精神。真正的哲学家应该以怀疑精神和谦卑来处理一切问题。他在《形而上学的恐怖》一书中说:“一个从来没有怀疑自己只是浪得虚名的现代哲学家,一定是一个肤浅的人,其作品不值得去读。”
柯拉柯夫斯基一生出版了30多部著作,其中最著名的是3卷本《马克思主义的主要流派:它的兴起、发展和消亡》(1976~1978)、《宗教,如果没有上帝……》(1982)、《形而上学的恐怖》(1988)等。文学方面,有3本短篇故事集最为著名,在世界上广泛流传:《关于来洛尼亚王国的十三个童话故事》(1963,国内有三联书店中译本)、《天堂的钥匙》(1964)和《与魔鬼的谈话》(1965)。他的文字非常优美,被誉为“像密尔一样思考,像纳博科夫一样写作”。
23个哲学问题
柯拉柯夫斯基是继罗素之后最卖力地向大众普及哲学的人。从1958年起,他出版了一系列关于欧洲哲学家的研究专著,关于斯宾诺莎的《个人和无限》、《存在的哲学和存在的失败》(1965)、《从休谟到维也纳学派的实证主义哲学》(1966)、《胡塞尔和对确定性的寻求》(1975)、《柏格森》(1984)、《为什么存在某物而不是无?大哲学家们提出的23个问题》(2007)。
在《现代性无尽的试验》一书中,柯拉柯夫斯基指出,相信人类的一切问题可以用技术加以解决的倾向是得自启蒙运动的不幸遗产。无止境进步的理想是一种危险的道德缺陷,是神圣性的消失。“随着神圣性的消失——它对俗世能够实现的完美施加了限制,出现了我们的文明中最危险的幻想——幻想人类生活的变化没有任何限制,社会本质上是无限灵活的东西,否认这种灵活性和完美的可实现就是否认人的自律从而否定人本身。”
他对很多宗教信仰方面的辩论做了批判性分析,通过它们的历史、人类学和文化背景来理解这些问题。他认为,理性无法提供让人满意的道德基础。他这种观点既不合信徒的胃口(用文化来解释他们的信仰),也不合科学家的胃口(他认为科学家的知识最终以信仰为基础)。
柯拉柯夫斯基反对现代的道德相对主义,他认为这是不加思考地向别的文化致敬。拒绝对别的文明做批判性的价值判断,会降低自己的文化的价值。他在《寻找野蛮人》一文中认为,人们需要解释关于对与错的道德教育,以保持一个社会的自尊,“因为理性主义的原则和开放精神而否认绝对的价值会威胁我们辨别善恶的能力”。
《与魔鬼的谈话》附录中有一篇游戏之作,题为“不从事花园耕耘的五大理论”,分别以马克思主义、精神分析、存在主义、结构主义和分析哲学这五种理论“证明”不应该去耕耘花园,这种方式使各派理论的精髓一目了然。比如精神分析理论会说,英国人发起的工业革命扼杀了自然环境,大自然乃是母亲的象征,因为杀害母亲,英国人犯有杀母之罪,为了赎回罪孽,他们耕耘一小块伪自然田地。耕耘田园乃是参与巨大的自我欺骗,所以不要从事园艺劳动。
他在《为什么存在某物而不是无?大哲学家们提出的23个问题》中介绍了一些哲学家提出的对他们的哲学体系来说是根本性的问题,而且不管他们多么大牌,他都在每一篇的结尾对他们的理论提出了质疑。这些问题包括:我们为什么作恶(苏格拉底),为什么存在某物而不是无(莱布尼茨),我们应该自杀吗(叔本华)。
在介绍尼采时,他写道:“从主人道德和奴隶道德的对比中,显示出尼采对普通人、没有高超的智力或艺术灵感的人强烈的鄙视。但尼采肯定知道,如果他不屈尊去街角的面包师和鞋匠那儿,他的日子会过得很艰难。但他要批评的不是面包师和鞋匠。他憎恨和鄙视的主要是受过教育的暴民:记者、作家、政治家和哲学家,贩卖流行思想的人,相信多数人的权利和人类平等的宣传者。他谴责他们造成欧洲文明的腐化和堕落。”
他承认尼采既非纳粹,也不反犹,但他要我们行使权力意志,不管传统道德和善恶观念,去创造自己人生的意义,那伟大的艺术家的伟大和大坏蛋有什么区别?
柯拉柯夫斯基很欣赏伯格森的直觉主义。“艺术的表达努力揭开事物的独特性,而不是寻找相似性和共性。有一种特别的艺术直指理性,揭示能够使行为适应环境的人类和机械、自动的行为之间的对比。这种艺术的目标是让人发笑,就像在生活中我们会笑话像机器人一样行动的人。伯格森的全部哲学思想在他对笑的论述中大放异彩,但他的每一页著作都散发着光芒,用直觉努力去打破语言的限制。”
柯拉柯夫斯基在他自己的思想中也运用了伯格森式的直觉,可以看出他写到的每一位哲学家的独特性,并且从内部去把握他们的思想。比如他说雅斯贝斯:“哲学是爱智慧,但这种爱永远无法完婚,以为达到了完美都是幻觉。那这种没有结果的寻求还有什么意义呢?答案是这种寻求本身便很重要,因为不管多么不成功,它都会强烈地改变我们的生活。虽然我们无法洞穿神秘,把它转换成知识,但我们对神秘的意识本身就很重要,虽然我们无法揭开现实的面纱,但我们应该知道这一面纱的存在。也许这是对雅斯贝斯思想公允的概括。”■ 波兰病逝哲学史哲学家柯夫斯基柯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