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能主义与寂静感觉

作者:钟和晏

(文 / 钟和晏)

( 《斯蒂芬妮》,2007 )

三联生活周刊:《鹦鹉》的拍摄过程是怎样的?这个系列属于你的艺术创作而不是商业委托项目?

桑德波:其实也不完全是艺术作品,更多是我出于好奇心的一次摄影研究。我试图用摄影让运动静止下来,鸟儿每个飞行动作的细节、羽毛的色彩、翅膀的扇动,肉眼是看不到这么清晰美丽的画面的。一开始,我们选了鸽子、猎鹰等几种不同的鸟。不过,就像时尚摄影总是选漂亮的衣服而不是难看的衣服,最后就选了羽毛漂亮的鸟。

三联生活周刊:为什么照片最后去掉了鹦鹉的头部,只有留下羽毛和身体?

桑德波:我一直喜欢像美国《国家地理》这样的杂志,在那些杂志上总是可以看到丛林、野生动物或者奔跑在非洲沙漠中的豹子等等。对我来说,有趣的是把动物与自然环境隔绝,把背景减少到最少,完全集中在我想表达的东西上。我拍到了一些很好的、有头部的鹦鹉照片,但是突然之间发现有头部的画面会传达出鸟的性格,变得不那么抽象了。所以,我把头部去掉,也隐去了鹦鹉站立的横木。照片大部分是从背后拍摄的,让它的羽毛看起来最美、展现出最多的色彩和光泽。有些情况下,我会增加一些背景色彩,来对比天然的羽毛色彩,有时我把背景变成纯黑色,表现出更简单纯粹的效果。

三联生活周刊:你的影像曾被认为是“新鲜的、奇怪的”?

( 《西奥》,2007 )

桑德波:我只是想有所变化,我更喜欢用新鲜的眼光看待事情,而不是把拍摄对象纳入自己的体系中。如果你给我一个苹果,我会用不同的光线来表现它,不像有些人会把苹果交给一个裸体的女孩,让她拿在手里,把它们放入某种文脉关系中。说实话,我觉得好的摄影师就是能够准确地完成别人交给你的题目。

三联生活周刊:从《舞蹈邀请》这组照片看,似乎你很喜欢表达这种几乎摆脱地球引力的轻盈感?

功能主义与寂静感觉2( 《鹦鹉》,作品3号 )

桑德波:我喜欢展示动作,这是摄影的力量所在。比如抓起一个玻璃杯,把里面的水泼出去或者打碎一块玻璃的瞬间,被照相机静止下来之后,看起来美极了。《舞蹈邀请》的模特埃林娜·苏达科娃(Elena Sudakova)很出色,她曾经是芭蕾舞演员,她的身体非常有表现力。

三联生活周刊:最初你是怎么成为尼克·奈特(Nick Knight)的助手的?因为他注意到你拍的照片,觉得很有意思?

功能主义与寂静感觉3( 时尚摄影师索威·桑德波 )

桑德波:不,当你雇一个助手的时候,你才不在意他拍的照片,你在意的是他能帮你干什么。现在我有同样的问题,很多人申请当我的助手。当时,我曾经为一个挪威摄影师工作,他把我介绍给尼克,1992年我去了伦敦,为尼克工作了3年半。当然,这个过程很艰难,几乎是中世纪的方式,要把自己完全贡献给你的导师,但是你从他那里也获得同样的回报。尼克是个很好的人,我从他那里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是不要停止你的好奇心,也不要有所畏惧。

三联生活周刊:现在虽然定居在伦敦,挪威文化仍然在影响你?

功能主义与寂静感觉4( 《艾迪塔》作品7号 )

桑德波:当然,我想我照片中的那种功能主义倾向,把一切不必要的都去除,还有某些寂静的感觉,这些都来自挪威。

三联生活周刊:《艾迪塔》(Edita)系列最初的想法是怎么来的?

桑德波:我总是很喜欢穿过窗户的光线,不过,这组照片最原始的想法来自一件很小的事情——美国飞行员头盔尺寸的测量方法。一般来说,他们用一个方正的框架拍下最初的尺寸,然后一张接一张地拍,最后有点像地形图一样,你只看到一根根线条。这就是最初想法的来源,我只是用阴影取代了线条而已。

三联生活周刊:这里面也能让人产生和斑马、豹子等动物有关的联想?

桑德波:不,其实和动物没有太大关系,从英国写实主义绘画、美国飞行员头盔到那种糟糕的电影中一个人靠在窗前吸烟的镜头等,所有这些混合在一起。头脑中经常为我喜欢的东西建一个小银行,然后用不同的方法表现出来。《艾迪塔》中人和阴影线条混合在一起,最后你都不确定这是什么了。不过,不是通过绘画而是通过摄影创造一个你所相信的人物,有点虚幻和科幻,与现实有很大的不同,但又是真实的人,我觉得这一点是最美妙的。

三联生活周刊:你比较多地用到影像后期处理的技术?

桑德波:摄影不是按一下快门那么简单,现在几乎没有什么照片是不经过后期制作的,而且就照片冲印来说,有上千种不同的方法。不过,有时候我的照片看起来经过了数字加工,但其实没有,而且我用了很多老式的技术。像《艾迪塔》系列,那是非常低技术的,几乎是手工的。就像过去的幻灯片制作一样,我们用电脑绘制出那些黑白的洞孔和条纹,冲印在35毫米胶卷上,然后把它们放入放映机,就这么简单。

三联生活周刊:大多数时尚广告用性感的诱惑力来销售产品,《艾迪塔》中的性感诱惑也是主题吗?

桑德波:我对性感完全不感兴趣,艾迪塔(Edita Vilkeviciute)也一样。我让她裸体的原因仅仅是因为穿上衣服的话,就无法表现条纹的效果,那样看起来会很愚蠢。性感没什么不好,但我不用它来表达自我。

三联生活周刊:你一般是怎么和模特合作的?

桑德波:一般都是我和她们想尝试这样或者那样的想法,从中拍出强有力的照片,她们同意或者否定。这里有变化和改造的过程,像那张《苏茜》的肖像,当苏茜·比克(Susie Bick)走进我的摄影棚的时候,完全不是照片上的样子,她看起来美丽可亲。但是你和她交谈时,就能知道一些她的个人历史及她和音乐的关系,她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英国名模,嫁给了知名的音乐家尼克·凯夫(Nick Cave),那张照片就是试图把她隐藏在漂亮外表下的个性表现出来。这次在北京展出的《Maggie》(即张曼玉)也一样,我们总共拍了4张肖像照。一开始张曼玉是漂亮时髦的那种造型,但我注意到她身上有种直接的、不加掩饰的能量,就像我的照片所呈现的那样。照片出来后,张曼玉自己也很喜欢。

三联生活周刊:为什么你为《i-D》拍摄的《最佳英国》专辑集中了这么多超级模特?

桑德波:英国本来就是个出产超模的国家,我们的想法是找来尽可能多的模特。这一次,从上世纪60年代的崔姬(Twiggy)到阿格妮丝·迪恩(Agyness Deyn),集中了几代超模,其中好些人已经离开这个行业很久了,这次又重新出现在镜头前。我们拍了4天,总共12个封面,这真是一次非常有趣的拍摄过程,就像马戏团一样热闹。

三联生活周刊:这也是和《i-D》杂志的时尚总监、造型师爱德华·艾宁弗(Edward Enninful)的合作结果?

桑德波:爱德华非常棒,擅长保持创造性和自发性。他很开放,有很好的眼光,不像法国人那么过分讲究和雅致,也不像美国人那么商业。

三联生活周刊:好像你们很喜欢那种凌乱夸张的发型?

桑德波:这个和崔姬有关,她喜欢那种很疯狂的发型。

三联生活周刊:“马爹利非凡艺术人物”举办到现在,已经有莎拉·莫恩(Sarah Moon)、保罗·罗维西(Paolo Roversi)、马里奥·索兰提(Mario Sorrenti)等不同时代的时尚摄影师获奖,相比之下,你们70年代出生的这一代摄影师有什么不同?

桑德波:我们这一代很幸运,我们10多岁的时候正是时尚摄影实验的爆发期,出现了像保罗·罗维西、尼克·奈特等一批很资产阶级的摄影师,以明亮的色彩、柔和的影调著称。我们从小受到这些视觉冲击,那些华丽的、大胆的或者粗野的影像很大地影响着我们。像马里奥·索兰提(Mario Sorrenti)那一批大我四五岁的人,他们对上一辈摄影师做出反应,重新回到现实的风格。我进入时尚摄影有点晚,当时正是Grunge风格盛行的时候。我对Grunge音乐感兴趣,但作为摄影总觉得不太自然。时尚很大程度上就是对某些事情做出反应。我比较幸运的是后来潮流又发生变化,回到饱满的色彩、完美的画面以及电脑后期制作等等。也许,过段时间这一切又变得让人厌倦,你不得不再发生变化。

三联生活周刊:现在伦敦最炙手可热的是什么?

桑德波:现在很难说,大概七八年前,电脑后期制作是最热门的,现在人人都极其厌烦了,过去四五年出现了很多看似漂亮实际沉闷无趣的图像。新的潮流是什么,现在还很难分析。不过,我觉得经济衰退是件好事,就像艰难时期会出现好的艺术一样,也会出现好的时尚摄影。

三联生活周刊:你能谈谈你对女人的感知吗?似乎你作品中的女人多少有点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桑德波:我能理解为什么你有这样的印象。我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已婚男人,有3个孩子,每天送孩子上学,晚上哄他们睡觉,过着最平常不过的生活。所以,拍摄那些日常生活常态的女人我没有什么兴趣,我更想创造一些人物,也不是纯粹的幻想和科幻,而是一些高于生活的东西。就像有些时装设计师设计能穿着的衣服,有些人设计根本无法穿的、看起来很疯癫的衣服,我大概是处于这两者之间的位置吧。

三联生活周刊:有摄影师说光线就是一切,也有人谈论镜头的魔力,对你来说关键是什么?

桑德波:我觉得想法就是一切,只要你有好的想法,镜头、光线这些都变得次要了。■ 寂静感觉桑德功能主义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