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湖醋鱼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火柴)
到浙江生活过一段时间,发现那里的口味偏酸,大多数菜肴都放醋,就差豆腐里没放。我们这儿的方言,“做”与“滋”同音,“醋”与“瓷”同音,所以就有这样的顺口溜:好事冇做,豆腐加醋,意思是好心做了坏事。大概浙江人也这么说吧。
到了浙江当然要到杭州,到了杭州当然要到西湖,到了西湖当然要尝西湖醋鱼。我在《老杭州》中得知,西湖旁边的“楼外楼”做醋鱼,是将刚从湖里打捞上来的活鱼在地上摔死。这个动作幅度过大,其实只需用刀背在鱼头上用阴劲一敲,就能得到同样效果。这个手法我是从美国垂钓者的美文中得知的,他们根据法律,在垂钓时要随身携带一把尺子和锤子(不够尺寸的鱼要速放回水里),让鱼速死,不可让其没质量地延续生命。痛苦少的鱼自然风味要特别些。
在“楼外楼”吃西湖醋鱼。可谓天时地利都占了,就差人和。于是请旁边的服务员给我们讲西湖醋鱼的典故:叔嫂分手之际,嫂嫂做了醋鱼给叔叔吃。若干年后,叔叔回到杭州,但找不到嫂嫂。一次外出赴宴,席间吃到了醋鱼,才知嫂嫂隐姓埋名在这里当厨工,叔嫂得以重逢。“三言二拍”中有一个“珍珠衫”的故事,同是重逢,一个凭有形的物质联络,一个凭无形的物质联络,都获得了自己的亲人的消息,就像恩格斯在纪念鲍狄埃时说的,欧洲的工人凭着《国际歌》熟悉的曲调就能找到自己的同志。
清梁晋竹《两般秋雨庵随笔》云:“西湖醋鱼,相传是宋五嫂遗制,近则工料简涩,直不见其佳处。然名留刀匕,四远皆知。”梁晋竹是清道光时人,距今不到200年,他已经感叹西湖醋鱼徒有虚名。不到100年前,梁实秋每过西湖“辄登楼一膏馋吻”,他感觉是更下一层楼:“不可加葱丝,更绝对不可以加糖,大量加糖,无复清淡之致。”大概当时给他做味觉手术的厨师是苏南人吧。而我在若干年后在西湖吃到的醋鱼,可以肯定不是我宋朝的嫂嫂做的,要是她做,就会放很多的辣椒。辣椒才是我们口味上的乡音。
这不是说,我在西湖吃醋鱼就没有相逢的意趣:就在我吃西湖醋鱼的时候,其他的西湖醋鱼也在烹饪,并且与我的西湖醋鱼发生各种形式的联系。我所能想到的至少有传说的西湖醋鱼、过去的西湖醋鱼、当下的西湖醋鱼。它们于某个西湖的下午,在我的舌头上相遇了——非叔嫂般的重逢——这更加激动人心,我与世界的联系比叔嫂间的联系要丰富得多。■ 西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