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与亚历山大

与小姐妹结伴同游埃及，我最大的遗憾是没能去亚历山大。并不是贪恋地中海港口的好天气，而纯属胸中有点英雄主义便爱意淫古人的坏习惯——亚里士多德的学生，最伟大的军事天才，傲睨万物却最终死得不明不白的亚历山大大帝使这城市平添了许多悲凉的引力。

那里还曾有世界最大的图书馆，所有读书人或伪读书人永恒的神往之地。加拿大藏书家曼古埃在《夜晚的书斋》里说，埃及国王托勒密一世为了建立一座包罗万象的图书馆，写信给大地上所有的君主和长官，请求他们寄来所有的书。但这图书馆，以及世界七大奇迹之一的亚历山大灯塔，已被毁于烈焰，或湮没海底。

虽然住同一个房间，小姐妹阿美却与我同床异梦。如果要问关于亚历山大她会想到什么，答案绝不是那南征北战的君王、毁损的图书馆或灯塔。对她来说，亚历山大就是个城市，这4个字在她心中唤起的难以解释的柔情，全因为她喜欢上了一个害羞的来自亚历山大的少年。

那少年是我们所乘游船的服务生，跟那些爱跟旅客打情骂俏的老练服务生相比，他还没怎么见过这花花世界，所以那点子羞涩完全出于天然，也因此非常易碎。他并不知道羞涩是引人喜爱的品质，还多少有些因害羞而自卑，却因为那份不自知而更动人。我们都知道，这种品质或者说天性，恐怕经不起打击、诱惑、磨损和同化。想起过不了多久，他也会变成一个和欧美妇女拉拉扯扯，甚至主动吃人豆腐的油滑青年，阿美简直有点心痛。她慷慨激昂地说：什么是悲剧，悲剧就是把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但这不妨碍她付出柔情。她从来就不缺这种柔情，在西班牙她爱上一起看美术馆的小伙子，在红海潜水喜欢上教练，或者跟导游情意绵绵，每次出游都像一部没有结尾的电视剧。很多人用看小说看电影来做梦，而她更高一筹，有了这始终在别处的乌托邦恋人，世界可不就是个梦工厂。亚历山大大帝豪迈地说：要把世界当做自己的故乡。我们都没做到，但她至少做到了把世界各地的男人都当成自己的恋人。这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世界主义者。

在船舱里，她赠我里尔克《贫穷与死亡之书》中的句子：“上帝，让每个人死得其所吧/死亡来自于每个生命/在生命中我们拥有爱情、意义和苦难。”我还沉浸在观光客的浅层次兴奋中，只能回以诗人赫罗达斯描述埃及王国的诗句：“所有存在和可能存在的东西/都在埃及找得到：金钱，游戏，权力/头顶的青天，荣誉，美景，哲学家，黄金/青年男女，神庙，仁慈的君主/博物馆，醇酒，以及人们想到的一切。”■

（文 / 杨不过） 亚历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