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是同情倒霉蛋

( 约翰·萨尔金特和他的舞伴 )

跳舞和民主

“穿古巴鞋跳舞的猪”——约翰·萨尔金特（John Sergeant）又在电视上亮相了。古巴鞋是一种半高跟鞋，猪穿着它们跳舞想想就很喜剧。这次，萨尔金特不跳舞，而是在一个时髦的喜剧电视频道主持幽默讽刺辩论节目“舌战”。他的模样富有喜感，长着四喜丸子脸蛋，浑圆的企鹅身材，的确给英国电视业制造了无数喜剧效果，比如他的出名。

64岁的萨尔金特曾是英国新闻界著名的政治新闻编辑，做过多年战地记者，后来担任BBC首席政治新闻记者，又到独立电视台做了几年时政新闻主编方才退休。上世纪90年代，在英国驻法国大使馆门前的台阶上，他对1300万英国电视观众说，撒切尔夫人还没有出来，演播室里的导播急了，告诉他：“约翰，她就在你身后。”接下来，就是撒切尔夫人抓过他的麦克风，表示她将捍卫她的保守党领袖地位。这么着，很喜剧地，他小有了名气。

做了一辈子幕后英雄，老了老了，他却跳着一顺拐的舞步滑到前台，成了国民甜心。这要从去年底他参加BBC电视一台的名人真实秀节目“舞动奇迹”（Strictly Come Dancing）说起。该节目每一季选出8个名人参加比赛，每人配一个专业舞伴，每场比赛跳一支舞，得分最低的那对出局。萨尔金特不会跳舞，虽然参加“舞动奇迹”的都是业余舞蹈者，但他是业余中的业余，可以直接划到“笨”的层次去，纯粹是给他的对手们——年轻的体育界、演艺界明星和模特儿垫底的。他跳起舞来笨得前无古人，有媒体嘲笑他“长了两只左脚”，内八字，勉强踏得上节奏，最喜欢拖行舞伴穿过舞池。4位评委不止一次给他打1分，按说他在第一周就该被无情地淘汰，可是，他越是出错步子，观众越是喜欢他，纷纷投票力挺他。于是，他连闯八关。随着比赛一周一周进行，评委们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从宽容的鼓励，到温和的警告，最后忍无可忍便对他夹枪带棒，劈头盖脸骂他是癞蛤蟆、猪、疣猪，总之他可能是世界上任何一种蠢笨的动物。

节目中的萨尔金特风趣幽默，言谈谦和，不令人感到有侵略性，相貌、气质很有观众缘。看到他受辱，观众们心中涌起澎湃的同情，和评委开始了拉锯战。评委虽然给每个选手打分，但观众的投票才决定选手的命运：观众投票最低的两位选手，评委才能在其中淘汰一位。萨尔金特在“全民投票选举”中每次都赢得多数票，回回不能出局。评委越想踢走他，观众的对立情绪越强烈，越要打赢“萨尔金特保卫战”。为此，博彩公司威廉·希尔为其获胜开出赔率，最高到66赔1。渐渐的，事件不再关乎萨尔金特的舞技，而成了民主政治的辩论。

( 名人真实秀节目“舞动奇迹”是英国最成功的娱乐出口产品 )

英国心理学协会的阿里克·希格曼医生（Dr Aric Sigman）说，这个节目引起争议，从更深一层上反映了英国人的心理需求，“跟权威唱对台戏给人一种心理满足”。有了萨尔金特，英国电视观众发现他们有了一件民主利器，可以挑战掌握话语权的评委。事后BBC对3000名投票者进行调查，53%承认他们支持萨尔金特就是为了给评委“添堵”。评委们认为自己比大众更懂舞蹈艺术，计票时他们发现，决定权并不在他们手里。在现实社会中，评委对应的是精英阶层，观众和评委的冲突其实反映了民主政治体系的一个普遍问题：精英们要实施权力，必须遵从民意，而质疑民意的错误绝对是政治家的禁忌。

一辈子做政治新闻的萨尔金特显然明白一个道理：“跳舞本来是一项娱乐，如果其中的娱乐、玩笑成分越来越稀薄，如果大家开始将娱乐事件严肃化，如果大家觉得从娱乐中受到了伤害，那么这个玩笑就不能再开下去。”当他发现《泰晤士报》“把我架上‘领袖’的地位”，就意识到必须要离开这个竞赛场，“如果我赢了，那就太危险了，对我个人而言这玩笑也开大发了”。第8周比赛结束后，他坚决不再参加下一轮的比赛。退出比赛后，为了挽留他，有人建立一个“让约翰回来”的网站，数万人在网上发请愿书。今年2月底，观众又评选他为“年度最佳舞蹈家”。萨尔金特自己说：“这难道不是伟大的胜利吗？那些认为我不会跳舞的人错了。公众给了我最终的评价，他们知道我能胜任什么。”

跳舞的“猪”如何影响最盈利的 电视节目

评委感到自己被观众所支配，实际上观众又被BBC和萨尔金特玩于股掌之间。“舞动奇迹”原来是专业舞蹈者的竞赛节目，观众厌烦后停播了若干年，2003年改为业余选手之间的比赛后，收视率极高，成为BBC电视台星期六晚上的王牌节目。“舞动奇迹”是“流行偶像”之后最成功的英国本土发明的选秀节目，节目形式已经卖到了全球38个国家和地区，去年BBC收取的节目改编许可费就达6000万英镑，是英国娱乐产业最盈利的商业模式和最大的出口商品，我国也有引进。今年英国版第7季“舞动奇迹”才做了5周，纯利润即达500万英镑。BBC还开发出相关的衍生产品，比如让舞技好的参赛者根据自己所长，编排华尔兹、恰恰、摇摆舞等DVD教材，这也带来丰厚的收入。所以，有人说这节目有助于刺激全球经济复苏。

从去年9月至今，萨尔金特参赛、辞演、复出主持新节目，BBC和英国每一家媒体都做了连篇累牍的报道和讨论，BBC自然是注意力的中心，获利匪浅。“萨尔金特现象”让编导们更加洞悉观众心理，挑选参赛名人时开拓了新思路。经过深思熟虑，今年他们安排了以下阵容：2个师奶杀手，2个中年男子喜爱的小鹿型长腿美女，2个舞技好的演艺界明星，最后必不可少要有2个能激发观众同情心的人，比如公牛似的英式橄榄球运动明星，给他们的出场费也涨到5万英镑。如此一来，观众的覆盖面更大了，人来疯的小孩、时髦的年轻人、生活乏味的中年男女、领养老金的白发族，各有所爱。已播出的5期节目，平均每周收视人群高达1200万人，通过网络观看的全球观众更无法计算。

萨尔金特可以说是BBC这档节目的“雇员”，他参加节目是得了佣金的，有5000英镑。参加完12周比赛的参赛者报酬是2.5万英镑。制作每一季“舞动奇迹”之前，编导们都要挑选一个根本不会跳舞的人，此人看在支票的面上愿意临时抱佛脚学几周的狐步舞。观众肯定会同情、爱护这个注定的倒霉蛋、失败者，而真实秀节目正是要大肆开发利用这种同情。名人选手们排练时，会不由自主融进一种氛围，用2007年的参赛者、体育节目主持人嘉碧·洛根的话说，仿佛在“参加一种礼拜仪式，和一群热情亲切的教徒在一起。他们穿着缀小亮片的服装，唱着弗兰克·辛纳屈的歌儿”。而萨尔金特就能置身事外，坐在一旁看报、喝茶。

传教士的儿子、写过两本政治题材畅销书的萨尔金特并不天真也不傻，他深谙各种策略。一些前同事公开评论他善于激怒对方，常常把你卖了还让你帮他数钱，认为他精心策划了自己在节目中的角色形象——知道自己成不了胜利者，那么就华丽地失败。从普遍的心理看，人们讨厌妄自尊大的人，比如真实秀中的评委们。如果评委太跋扈，观众们一定会揭竿而起。“舞动奇迹”的主角是评委，每个评委一季出场费9万英镑，是选手的3倍多。为提高收视率，他们争做“毒舌”，对参赛者的要求远比对专业舞蹈家严苛。评委们嘲笑萨尔金特是“猪”，让他别跳“恰恰”去“哈哈”大笑吧。终于，观众不乐意了。尽管“舞动奇迹”首先定位于娱乐，否则不会找来乡巴佬一样的萨尔金特，但BBC也不会制作一套垃圾节目，所以舞蹈本身也很关键。萨尔金特是BBC的老员工，深知自己对抗得了评委，对抗不了BBC的节目原则。他和政客们打了几十年的交道，懂得一个玩笑要开到什么程度最合适，才不会变酸，不会让大众的情绪急转直下。他义无反顾地退出了比赛。

退出比赛后，他立刻登上英国P&O航运公司的豪华邮轮，开始海上旅行。他可没花钱，因为他是邮轮的代言人。他否认此次商业活动和退出节目有关，但如果他还留在舞池里，又如何分身到海上？观众对弱者的同情给他的职业生涯带来第二春：电视节目制作人纷纷找上他的门，除了“舌战”他还主持了3个节目。他的出场费也涨了3倍，涨到1.5万英镑了。■ 同情人们倒霉蛋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