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溃退

( 罗杰·斯格拉顿和他的畅销书《美》 )

自然美的慰藉

詹金斯写道，2月下半月，英国国家基金会管理的古迹的游客比去年同期增长了50%，这好像跟经济衰退有关。最吸引人的是多塞特郡的金斯敦雷斯和剑桥郡的安格西尔岛。这两处吸引人的原因是雪花莲。经济衰退时雪花莲凭什么吸引大批游客？凭它们不畏严寒、撑过大雪、展示出了春季的第一批新绿？还仅仅是因为雪花莲很美？在最近一次调查中，英国人给出的出门度假的主要原因是借机逃脱每天的压力，沉浸于不同的东西。这甚至盖过了多跟家人待在一起这种选择。类似的，人们喜欢在乡间漫步甚于运动、去博物馆或主题公园。

“自然美能排解世俗的烦扰，雪花莲及番红花之美不会受到信贷紧缩和失业的影响。它们的漂亮不会被银行家或愚蠢的大臣玷污，它们是春天的使者、华兹华斯咏唱过的水仙花的先导。”经济衰退的时候人们需要寻找安慰，寻找安慰的方式可以是跟家人一起去教堂，或在居住地周边旅游，以免去出境游的压力。而寻求美的安慰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人性。

詹金斯说：“‘美’这个词已经有点政治不正确了。我们不太敢谈论美，担心被人认为矫揉造作、好逸恶劳甚至精英主义。好像人们没有能力欣赏美了，我们失去了诚实地谈论美的能力，我发现这个词已经被禁用了。苏富比和佳士得拍卖行用‘重要’、‘罕见’、‘可观’，或不得已时用‘雅致’（fine）等词描述艺术品。宽大的房子和花园是‘雄伟’、‘壮观’、‘令人难忘’，风景是‘处女地’、‘绵延起伏’，没有什么是‘美’的。”

在新工党初期，建筑师罗杰斯受邀报告伦敦的未来，有人提醒他避免使用“美”之类的词，他必须竭力避免精英主义。布莱尔认为普通民众没有眼光和审美能力，议员们也很少使用这个词，除非一不小心说到要创建令人瞩目的自然美。“美”仅限于用来说动物和女性，尤其是护肤品，虽然即使在这一领域环保人士也更喜欢用“健康”一词。

但是谁也不能否认民意调查的结果：当被问到最能构成美的是什么，45%的人回答说是自然环境，33%的人回答说是风景。相比之下，回答说是园林的占12%，建筑占7%。

《展望》杂志说，30多年来，罗杰·斯格拉顿一直是寻常美雄辩的赞赏者，他的新书《美》晓畅、优雅地概括了他对日常生活美学的思考，思考铺桌布、整理房间和设计网页中涉及的选择。他除了讨论音乐、绘画和建筑之美，还讨论了自然美和人体美。

( 原野、高山、平原和天空，美在没有一个固定的中心、没有划定的边界 )

炉膛中的火、窗外的冬日玫瑰、易碎的砖墙和覆盖着白雪的牧场，它们也许比不上索尔兹伯里大教堂或《蒙娜·丽莎》，但一样美丽。审美价值不取决有多么珍贵，不管你信仰什么，你都很难不会对桀骜不驯的自然感到惊奇，或对日常生活中出其不意的优雅、潇洒的举止感到愉悦。

“哪怕是在威尼斯这样的艺术天堂，斯格拉顿的注意力也会很快地从河边的建筑物转向建筑物旁边更加平凡的环境。他说，更重要的，不是建筑物的美，而是那些恰如其分地组合在一起，创造出一个怡然、和谐的背景的东西，是一条街或一个广场的整体样貌，没有什么东西特别引人注目，整体透出优美。”

未曾遭到破坏的原野，高山、平原和天空，美在没有一个固定的中心，没有划定的边界。如果你爬到山顶或只是在附近徘徊观看光线的变化，你总是会看到令人赞叹的新景色。比较而言，鸟兽和花朵之美源于它们是自足的、有其界限的存在。

人体美不只属于身体各部位之和，而是其中表现出的个性，尤其是通过面部。哪怕是一个特别愤世嫉俗的人，也会被一个可爱的小孩、月色下飘着云彩的天空、含羞的九轮草、野鸡鲜艳的羽毛打动。自然美给人一种得到提升的归属感，让人感到世界给了这些东西空间，也会给你空间。

女性的美是一种强大的社会力量——比钱、物理力量和理性的敏锐都更强大。特洛伊被海伦的美毁掉了，但丁被贝雅特里齐的美拯救了，战后的英国因为年轻的伊丽莎白女王的美而得以重建。因而女性之美让我们敬畏，我们不愿把它看做一种物品，可以用金钱来交易。“美是理想的一种象征。它不能被占有或消费，它是人类生活内在的意义和价值的标志。”

从自然美到日常审美

很多思想家不接受“艺术高于生活”一说。杜威认为，不能将艺术从生活的其余部分中区分出来，要恢复生命的常态进程与其审美经验的连续性，比如在对自然的欣赏中，审美经验明显超越了艺术的限制。

杜威认为，审美经验同样能发生在对科学和哲学的探求中，也能发生在体育运动和高级烹饪中，在任何行为领域中都能获得审美经验。

托尔斯泰在《什么是艺术》中说，一切人类生活都充满了各色各样的艺术品，从摇篮曲、笑话、模仿、房屋装饰、服装和用具，到教堂礼拜、建筑物、纪念碑和凯旋队列。

在斯格拉顿看来，现在已经谈不上统一艺术作品中的美和日常生活中的美，因为现代艺术已经发展到跟美无关的地步。“近代哲学开始注意到美学研究，是在18世纪初，科学革命达到顶点的时候。在启蒙哲学家们看来，自然不是上帝的玩物，而是一本打开的书，科学可以解读其意义。自然被破除了神秘性，成了人类的家园，因此18世纪的画家们描绘它。艺术可以是美的，就像自然是美的。艺术之所以美是因为它模仿自然，自然是一切美的源头。后来的浪漫主义运动强调艺术家的创造，而不是自然界是一切美的来源。独创性和自我表达而非传统成为艺术创作成功与否的标准，个人的出轨像服从社会规范一样有价值。

“现在浪漫主义的艺术观已经被极端化到我们不再知道艺术和美是否还有关系。不仅任意一些物品（罐头盒子、一堆砖头）常常被算作艺术品，而且要求我们赞赏的一些艺术品是一些亵渎行为。很多人总结说，艺术不再跟美和超越有关，而是跟个人炒作技巧有关。找到一种吸引注意力的方法，找到合适的经纪人和赞助人就可以成为艺术家。天才当然很重要，不过是吸引注意力的天才。

“但是人们并没有对美或在日常生活中遇到美失去兴趣，他们只是不再相信艺术能满足这种需求。我们无法再像以前那样看待自然，不仅是因为乡间公路上有很多食品包装袋和塑料瓶子，而是因为自然没有面孔了。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自然的面孔被刮掉了，以揭示其内在结构。我们眼前的自然是脆弱的、受到威胁的，不再像以前那样牢不可破，但对美的需求依然存在。人们选择事物的外观，不只是因为令人愉悦，而且由于我们进入审美判断领域时它们具有的意义。这就是为什么如今也有日常生活美学。人们也许已经放弃了艺术，对自然美表示怀疑，但他们仍会设计自己的生活，寻找共有的感觉。寻找审美秩序不只是一种奢侈，它对社会生活非常重要。我们采纳各种着装规范、遵循对语言或举止的品味、争论建筑和公共领域，都跟美有关，跟创造一个有意义的外表有关。我们需要生活在一个欢迎我们的世界，就像自然欢迎华兹华斯。”■ 溃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