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贼记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擒贼记0

有光就有影,我们表面上波澜不惊的生活,其实是有很多不为人注意的隐患和风险的。

我家住在一座临街的独栋大楼里,没有院落,也没有正规的物业和保安。自从小家伙出生后,原本就不宽敞的两居室显得更局促,不得已,在大门外一段只有自家使用的过道上,用另一道铁门隔出了一个两平方米见方的储物间,主要是放鞋子和一些杂物,还兼做过道用。没想到,就这小小的储物间,使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与一个(可能的)罪犯面对面对峙了15分钟。

春节前的一个周四下午,正在办公室的我被岳母一个语焉不详的短信打断了正常工作,这短信是“年货被盗”。被弄糊涂了的我赶紧打通岳母的电话……原来,一个胆大的贼在祖孙俩午睡时弄开了我家储物间那道本来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铁门,大摇大摆地把我们前两天买的一箱腊货和一盒茶叶盗走,可恶及可笑的是,这贼还坐在6楼到7楼的楼梯间,从容地喝光了我原本放在腊货旁的三罐啤酒。

晚上我回到家后就拨110报了案,警察勘察了现场后指出,那道孱弱的铁门是小偷的强心剂,要我们尽快换锁。我唯唯诺诺答应的同时,心想光换锁还是不能解决问题啊,关键是我们这座大楼年纪老旧,没有摄像头,物业安保也是形同虚设,没想到小偷也会打我们这样小老百姓的主意……没办法,周末先换锁吧。万万没想到,我们还是比贼慢了一步……

第二天中午,我下班回家正准备打开那道天杀的铁门,一个邻居老太太拉住我说:“你们家的东西被偷了,一个人拿蛇皮袋装东西,说是替你们家搬东西。他还没出门,快去追。”我一听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啊,昨天东西丢就丢了,谁知这厮得寸进尺,昨天得了手,今天就把我家当成软柿子啦?不行,这次断不能让这厮跑掉了。

我一边打电话报警,一边急忙坐电梯下楼,果然在一楼的电梯间堵住了这个瘦高个子、神色慌张的中年人。我毫不犹豫就扑上去了——事后想想那真是一种气昏了头之后的愚蠢行为——经过一番十分不激烈的“扭打”,甚至不能叫扭打,在我看来似乎更像柔道或者是摔跤,但显然不是一个重量级的。令人惊奇的是,他并没有试图攻击我,身上也没有带任何凶器,甚至连一个流露凶光的眼神都没有。当然我也没有对他动手,我们就像两个喝醉了酒互相搀扶的朋友似的,在并不宽敞的电梯间从这堵墙撞向那堵墙,从左纠缠到右……直到我们都气喘吁吁,瘦弱的他到底没能逃出大楼的大门,对峙开始了。

他开始求我放过他,我几乎是声嘶力竭地朝他大喊:“是我求你放过我们家,一次成了还来第二次,今天要不抓住你,是不是准备每天都来啊?”他又要我踹他两脚消消气,我说我平时对跟你一样的外乡人都是客客气气的,因为我自己就是个外乡人,可你不能老是欺负好人啊。他又说,我也是走投无路才拿你家东西的,没想偷。我说你这还不叫偷啊,那你走投无路把人弄死了也不叫杀人是吧?他说他是饿得没办法才想到去我家“拿点东西”,我说你昨天拿的东西足够你饱饱地吃上三天,可你这不是又来了吗?……我忽然发觉对面这个“落难”的贼实在是一个很好的说教对象——他说的任何话,我都可以理直气壮地加以反驳。其实这时候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我在尽量地用虚张声势的大喊大叫来拖延时间,引起过往的人的注意,等待警察到来。

在这段时间里,我有几次都几乎想把这个眼睛里流露出绝望神色的男人放走了,我甚至觉得同情心逐渐在与愤怒的较量中占据了上风——有点可怜这个10分钟前还恨得牙痒痒的人了。但我的理智提醒我,不能轻易相信窃贼那些一定改过自新的誓言,特别是他急于脱身的时候。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市民,既然我已经报了警,既然我能够(至少是暂时)制服眼前的对手,那么我就有义务等警察到现场,让偷儿得到一个比较正式的教训。

警察终于来了,我一直悬着的心落回到肚子里,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衣衫不整,大冷的天汗水浸湿了手心和脊背,嗓子也哑了。最要命的是浑身酸痛,几乎直不起腰了——那一口气对人的支持有多大作用,我算是知道了。

警察简单看了现场后,把我和他都带到了派出所。从警察对他的询问中,我知道他跟我同岁,比我还高5厘米,还知道他胆囊有毛病(怪不得那么瘦,而且也没什么劲)。警察搜查了他身上带的东西,我在旁看得清楚,真真可以说是身无长物——几块钱零钱,一张反复折叠的报纸,一串钥匙。而他昨日得手的那些年货,据说已经以低得离谱的价格处理给别人了。警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跟同事说看着他,转脸跟我说,我们回去把那些东西照个相吧。临走,我对那贼说,我会尽量为你求情,他那明显干裂的嘴唇中挤出两个含混不清的音节——谢谢。

从派出所出来,走在冬日柔和的阳光里,才发现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有些肿胀——由于用力过猛,我到底还是弄伤了自己。但我已无心品咂伤痛的滋味,甚至没有那种正义得到伸张的快意,反而充盈着莫名的悲凉。无可否认的是,一个我本该素不相识的男人被铐在问讯室椅子上的窘态,以及他那双因绝望而失神的眼睛,已经深深地刻印在我的心上,难以抹去。■ 警察擒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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