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柯:生死之间念来去
作者:王小峰小柯跟他10多年前刚出道时一样,憨态可掬地谈论着歌坛上的事情,谈他的音乐创作和他的公司、学校。如果让时间回到6年前,也许谁也不会想到,他今天还可以这样。
2003年4月13日凌晨,小柯跟往常一样开车回家,当时路上车很少,车速快了点,在途经北四环大屯附近时发生了车祸。第二天我听到的消息是:小柯身上的骨头全碎了,人躺在医院,生死未卜。6年后,当小柯回忆起那场车祸,跟当时听到的状况差不多:“肋骨、胸骨,前面所有的骨头除了锁骨全都折了,就是说这人等于塌了,是很危险的。一群大夫围着我束手无策,不知道从哪儿下刀合适。要是折一两根肋骨是可以长好的,肋骨顺着筋可以长,但必须是正常的形状。如果是歪着的话,那长出来的都是歪的,人也好不了。咱们这些大夫也挺伟大的,想了许多高招,什么前胸拴铁丝、拴房梁上,给拉出个骨形来。但到最后还是找到了美国曾经有过的一个我这样的病例,他们采取了一种让伤口愈合的方式,就是在气管打一个眼儿,然后往胸腔里吹气,用气体使胸腔鼓起来,形成自然的空隙,就长好了。但另一个问题接踵而至,当你打了一个眼儿之后,你的体内就完全和空气接触了,即便在无菌病房也是有细菌的,造成体内大部分面积都感染,这更危险。感染之后医院请了我们国家最牛的一个70多岁的老太太、协和医院的王爱霞,来做一个判断和选择,两种药只能打一种。原来的方式是,这个试了不行就试那个,王大夫说这不能再试了,再试人就没了,只能在两种药中选一个,还得是大剂量的。也就是说,一针下去,要么人就活了,要么人就死了,只能赌。”
昏迷了40多天的小柯,在这场赌博中睁开了眼睛。亲戚朋友来医院看小柯,他的记忆也慢慢恢复。有一天,歌手来看他,他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公司呢,那种压力一下就上来了,他不能像一个离退休干部那样休养了,他必须要工作。
车祸让小柯的膝盖韧带都撕裂了,当他从床上起来后,发现不会走路了。他专门找一个教他走路的大夫,练习走路,每天到楼下溜儿早,周围都是一些老头老太太,保姆带着孩子,中间夹杂着小柯。
医生告诉他,身体彻底恢复至少需要两三年的时间,但是出院后3个月,小柯便带着歌手演出了。“这不是我有多牛,而是心态,你的心态不好是扛不下来的。这件事儿让我发现,就是你要对自己的生命有信心,同时你的亲人也要对你的生命有信心。在我最严重的时候,大夫、朋友全都崩溃的时候,我父母特坚定,没问题,我儿子一定没事儿。当我一睁眼发现自己受伤的时候,我也从来没想过我会就此这么着,我也特坚定,我认为我没问题。之前踢球都是玩儿,不是为了锻炼身体,是为了踢完球喝那场酒。在车祸之后,所有的运动习惯都是为了身体。到目前为止,我一周两三天健身房的锻炼,如果白天有时间我起码跑半小时,这些都是为了身体。以前不是,以前就是玩儿。”
“车祸对我改变很大,真明白了——不是一跺脚就明白了,而是你回过头再想,你有很多改变,然后你明白了很多事儿。”小柯说,“6年过去了,可以总结出来还是有改变。简单说,2003年以前比较自私,很多事情都是以自己的出发点去考虑,不会想太多别人,甚至包括自己很亲密的人,父母、姐姐、媳妇……可能第一个想到我会怎么样,做一件事情可能首先想到自己。车祸之后,站在现在这个年头往回看,我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会考虑到别人了,而且更多的是考虑到别人了。比如我做这个工作的时候,会不会给周围人造成影响,或者不好的事情,我就会克制,不会去做。”
在出车祸之前,小柯有一家公司叫钛友文化,有一搭无一搭做了几年。车祸之后,小柯想,必须要努力做这个公司,他说:“一个挺大的改变就是,比原来更珍惜时间了。原来我的生活是,每天除了写歌就是玩儿,只有这两块时间,恨不得变成业余写歌,主要是玩儿。每天下午起床,抓紧时间写点儿歌,就约了饭局,一混混到夜里,回来之后看看片子,睡觉。之后的生活是除了写歌之外,真的在工作了,甭管会不会,起码知道为工作着急了。从今年开春以来,几乎都找不到时间跟朋友一起,喝酒就根本没这事儿了。生活的所有内容都是干该干的事儿。绕那么一圈回来,你会觉得活着还是挺美的。”
车祸之后,小柯一度有3件事不能干,这让他很痛苦。一个是不能看足球赛,看了就想踢球,但是两条腿已经不能让他从事这件事情,至今他不能从高处往下蹦。还一件事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弹钢琴,手部的神经还不太听使唤,他说蒙一些外行人还可以,但是弹奏一些比较复杂的曲子就有些吃力。还有就是不能唱歌。说到唱歌,小柯说:“恢复后,发现自己没假音了,唱歌费劲。开始以为是元气不够,丧失元气了,后来觉得是气息不行。这么多年了,我喝了无数中药,元气补得都快流鼻血了,怎么唱歌还是不行?后来觉得是不是声带有问题,当时毕竟插气管了,会碰到声带。找到一个从美国回来的大夫,他说他看过我这样的病例,声带的外面有一块软骨,是控制声带松紧的,当时插气管的时候可能碰到这块软骨了,就碰歪了,歪一点儿就使不上劲了。他把我的声带‘嘎嘣’一声掰了过来,就好使了,而且当时说话声音就亮了。”
一个人往返生死之间一回,能明白很多事情,小柯也是。“之前写的音乐,不明白创作是什么,前面写那么多歌,怎么写的?我说不出来,那就是一个小青年对音乐的热爱,每天好这个就干出来了,严格来说这不是创作。后来我明白了,创作是把内心的事儿变成音乐说出来,创作的过程就是心里有事儿,拿笔写出来是文学,唱出来是音乐。之前没有这个强烈的主观意识,之后学会了有条理地去表达内心的东西。所以后来为什么会写音乐剧,就是因为我想写的事儿用歌已经承载不下了,我必须有一个大的新的载体来承载这一堆事儿。原来写歌我也不会提要求,就写了,但是现在我首先会问写什么,你们的歌手想要表达什么,如果他说的事儿我心里没有,我写不了。前段时间有个女孩儿找我写关于旅行的,我说可以写,关于旅行我有很多感受。”
回忆起以前的创作状态,小柯觉得那是因为当年不懂的事情太多,他说:“以前每天有一万个为什么要问,你什么事儿都不知道的时候你肯定得揣摩,就得问,没人告诉你答案的时候你就猜,这一猜就是想象力了,好多纠结的事儿,不停地写。但现在30多岁的时候呢,好多事儿不用去问为什么了,就这样了,所以你就不会有太多的纠结。在这个时候,更重要的是我有没有,之前是我会不会。”
随着身体恢复,小柯也恢复创作,他当时想,再出一张唱片就再也不出了,偶尔会给公司的歌手写几首歌。他觉得,音乐不能靠手机活着,互联网改变了整个音乐行业,能不能找到更好的方式?后来小柯去读MBA,明白了不少事情,做音乐靠热情,做公司要靠商业规则。“之后我就发现一个娱乐圈特别可笑的问题,凭什么歌手就不需要学习呢?演戏还有电影学院呢,你听说过学做歌手的吗?没有。都是长得不错,来!唱得不错,来!家里有钱,来!关系不错,来!没有一个严格的机制。再分析为什么人家台湾出来一个红一个。我有个特别不靠谱儿的朋友,打电话说,‘金融风暴,我媳妇儿下岗了,长得挺漂亮的,歌唱得不错,你看能不能到你那儿当一个歌手?’这就是外界对这个行业的理解。为什么选秀节目这么火热,就是因为大家觉得这个行业谁都能来。国内的电影、电视剧是成熟的行业,为什么唱片公司做成现在这样?就是因为起码拍戏有‘中戏’、‘北影’,还能输送人,而流行音乐这块儿都是自生自灭的,有几个能生出来?大部分都灭了。去年底看到这一切,我觉得这样不行,得办个培训学校。后来我去考察国外的公司,人家都是有培训机制的。你条件不错,我会让你先到我的培训机构上学,可能是几个月,也可能是几年。像韩国特狠,16岁就开始培训个三五年,培训完之后考试,合格了我再签你,不合格你就走,所有学费自个儿承担。为什么国外能够做一个行一个,因为淘汰在前,人家的产品是有保证的,打这张产品牌的时候是很准确的。咱们这儿你完全不知道包子里是什么馅儿,吃完之后有没有毒,有没有副作用,你都不知道,只能听天由命了,那就是赌博。”
1994年开始,内地开始出现唱片业机制,以前都是歌舞团、文工团走穴出来的歌手,但是他们都是经过严格筛选出来的,后来文工团这种体制落败了,歌手大都是直接与唱片公司签约,之前的基础如何,没有门槛,多是老板一高兴一拍脑门的事情。因此,上世纪90年代后期歌坛比较热闹,但是能留得住的歌手几乎很少。在小柯看来,1995年以后出道的歌手,能称得上有实力的,只有韩红、羽泉、满文军、沙宝亮。他说:“这些歌手有一个共同特点,都是磨炼出来的,多少年每天不间断地唱歌厅。另外还要看你有没有悟性,有的人磨炼一辈子也没有磨炼出来,不知道去思考。但这几位会动脑子,今天观众的反应给我思考,明天我改,看你的反应,这是一个相互的过程,所以会出来。再拿‘超女’来说,超女是集中的磨炼。比如李宇春、周笔畅都是学生,集中半年上了无数次台,可能一场演出顶酒吧歌手唱一个月的,所感受到的东西也更专业。我认为一个人没有天生就会的,一定是经过了一些锻炼和思考之后才会掌握一种方式去表现。到最后无论是唱歌、跳舞、演戏,目的是让所有人都喜欢你,最后是通过个人的魅力。选秀实际上是把人生漫长的体验和感悟给压缩了,压缩之后所体验和感悟的东西,结果对歌手不真实。”
去年奥运会,小柯被逼着写一首奥运歌曲,不写还不行。但是小柯并没有上来就写,而是先研究一些历史,他发现,历史上凡是发生重大事件之前,都会先以歌谣方式把事件“预测”出来,因为每个人都经历过童年,经历过就不会忘记。进而,在中国,究竟什么样的音乐是有血统的?那就是这个民族骨子里的一些东西。
小柯说:“我反过来研究那些流行的歌曲,老百姓乐意唱的音乐,都有一种共性,那就是五声调式,在我提出了这个发现并与一些香港制作人探讨的时候他们很多人都说,‘我知道,不就是中国小调么’。我知道他们所说的就是秦淮河两岸的那种江南小调,但是真正中土的那种汉唐大乐他们知道得很少。羽调式那就是江南小调,写成宫调式那就再也没有比这更大的音乐了,写成商调式就再也没有比这更有金属感的音乐了。我也为了五声调式查了很多文献,是不是像有的人说的那样中国贫穷落后,就发明了5个音,而外国人先进就发明了12个音?于是那段时间我就非常系统细致地做了一个调查和研究,最后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就是,一定要坚持五声调式,真正的伟大不在于发现了什么,而是在于发现之后留下了最有帮助的。按照推五音的方式,12个音都推出来了,中国文化讲究的是一个‘和’,所以中国人取消了所有相撞的音,只留下了5个音,这5个音就是相处不乱,政治方面可以代表君臣民事物,自然是东西南北中,人体是心肝脾肺肾,像钢琴里面的黑键代表的就是五音,无论怎么按它都是和谐的,所以最后五音成为中国音乐中一个不败的东西。”
就这样,小柯写出了一首比后来奥运主题歌还要流行的《北京欢迎你》。他说:“《北京欢迎你》这首歌人工雕琢痕迹非常严重,我写歌的时候是不会超出我设定好的大纲的,而且它要好听又好唱。上口是分两个步骤,首先大家得想上口,想唱一首歌;再者它又好唱所以才能上口,但是很多人误认为上口就得简单,其实不是,所以得想出别人唱这首歌的理由。《北京欢迎你》的作词人林夕在这方面是功不可没的,他在作词上是比较神仙的一个人,他将歌词和旋律做了比较有效的搭配,其实第一版我听的时候没有太多感觉,但是后来听得越来越多的时候很多东西就出来了。”如果没有奥运会,小柯也不会去研究五声调式,用他的话讲就是,“写出天来我也写不出这么一首歌”。
紧接着,小柯又为北京电视台制作的纪录片《北京记忆》写了一首片尾曲《藤》,谈到这首歌,小柯说:“这帮人的工作状态让我很感动,我原来想的一帮电视台的人拍一个献礼的节目,肯定差不多就是应付差事,但是当我看到他们的文字和我到现场和他们谈的时候,发现这帮人完全是关起门来玩命似地在做一件事,所以我在思想上认同了他们,觉得是志同道合的,然后也动脑子帮他们去想,用认真的态度去面对。2008年对中国人来说是一个听觉轰炸的一年,太多的事情在老百姓跟前轰炸,包括改革开放30年也是振臂高呼的一个事,于是我就觉得这个音乐安静下来反而比嚷嚷有效得多,所以打一开头我就确立起来了这个事,认定要写一个简单的,起码听起来简单的,于是最后出来的东西就是一个纯吉他的东西。还有就是要想让这首歌得到很多人的共鸣感,不能就事论事,不用说那么明白大家也能听懂,这首歌我就用一种比喻去写。站在这个年头,我们更多的是一种怅然,一种心酸的感动,我们看到的片子最后就是一种心酸的感动,所以最后我就打算写一个植物——藤,这个植物生长个性就是只要有缝就玩命地长,只要有空隙和水就会玩命地长,参天的古树都是这样长起来的。”
最初,小柯担心电视台会要那种歌颂型的题材,所以第一版歌词还加了不少政治性很强的词句,为了能让他们对歌词有个很客观的判断,小柯并没有录成小样给他们。但是节目组给他的答复是:前面写得比较好,后面不太搭调。“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们想要的东西,第二次就连歌词带曲子一起给他们了。后来我想明白了,也不需要歌功颂德了,在没有歌没有颂的时候才会去歌功颂德。”■
(实习生张萌萌、温馨对本文亦有贡献) 歌手之间音乐生死小柯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