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希希眼中的《纸醉金迷》

作者:马戎戎

高希希眼中的《纸醉金迷》0( 《纸醉金迷》剧照 )

《纸醉金迷》已经是民国时代作家张恨水搬上当代电视荧屏的第三部作品了,前两部是《金粉世家》和《啼笑因缘》。民国时期“鸳鸯蝴蝶派”代表作家的作品,在这个时代的大众娱乐消费中,依然受欢迎。

《纸醉金迷》具备民国戏的一切噱头,开场戏是惨烈的长沙大火,为了这场戏,剧组耗费巨资按照当年长沙城的原貌搭建出了一条规模极大的街道,动用了近千名群众演员。

除了长沙大火,剧中还用十几场戏重现了重庆大轰炸。此外为了重现当年重庆朝天门码头的繁华,剧组斥资200万元在重庆江津重建了一个朝天门码头。

“光是这个场景,施工的工人们马不停蹄搭建了一个月才完成。为了使剧中山城氛围更为浓郁,不再出现穿帮镜头,我们还把码头上面的一整条街包了下来,进行了重新复古装饰,仅此一项剧组就多花了60多万元。我们还租用了两条客轮停在朝天门码头上随时备用,大的那条客轮每天的租金是9万元,小的那条每天租金是7万元。”导演高希希告诉本刊记者。

电视剧拍摄完成之后,朝天门码头的搭景就拆掉了。“《纸醉金迷》拍完后,剧组所搭的场景拆的拆、烧的烧,基本没留下什么,为的就是让《纸醉金迷》的场景成为独一无二的。”高希希说。

剧中几位女主人公,每件旗袍都是在上海找最好的师傅做的。但旗袍的风格与《花样年华》和《色·戒》都不一样,“那是大上海,这是陪都重庆。”高希希说。

电视剧的重心,还是集中在几个人物的情感关系和冲突之间。张恨水小说的主线,是不甘心和公务员丈夫过平淡生活的田佩芝为了自己的虚荣心和财富欲去赌钱,最后在朱四奶奶诱惑下变成交际花的过程。而剧本里却把隐藏在小说背后的大时代端上台面,给几个原本看上去毫不相关的主角安排了一个宿命式的大前提:三个女主角原本都是同一中学里的学生,在自长沙向重庆逃难的路上遇到了不同的人,从而开始了不同的故事。

剧本的作者前后有两位。第一位是已经过世的著名编剧杨晓雄,写到第25集的时候,杨晓雄去世,《金婚》的编剧王宛平完成了后续的工作。

杨晓雄对《纸醉金迷》的贡献,是他很好地再现了时代氛围和重庆的地域味道。他从十几岁起就看张恨水的作品,高希希说:“杨先生对那个时期的张恨水了解得非常非常透彻,他也曾经在重庆待过,有过那个地区的生活感受,和一些细节感受。我认为最重要的是那些细节的感受。”

高希希当时给杨晓雄提出的创作要求有三点。第一点,必须自己亲自动手,不能找枪手。第二点,要求把地域的味道写足,“我说因为那个时代的氛围如果不写足,那这个戏不会有太大意思。另外,就是把主题人物的个性写到极致,因为现在我觉得原著里头的人物还有点软,一定要把他的人物贯穿起来去完成它”。

杨晓雄当时问了高希希一个问题:“你给我多少时间?”那是三年以前的对话。高希希说,不着急,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拍。

王宛平接手的时候,离开机只有两个月了。她对这个戏的贡献,除了这个戏的完整性之外,还有对几个女人的细腻雕刻。

王宛平眼中的张恨水,“小说非常写实,简直就是从生活中走出的红尘男女,基本灰色,谈不上好与坏,一点也不浪漫,只是真实,真实得让人窒息”。

她觉得张恨水写男性角色写得比较好,杨晓雄也是,尤其是对范宝华的改写。原著中的范宝华就是个正常的小商人,貌不惊人,挺精明,但是到了杨晓雄这里,“杨给范安了一个军人出身,气质就不一样了,在张笔下范就是一个小商人,跑跑颠颠的,只想靠投机取巧赚一点钱,杨笔下范则带了一点江湖气,英雄救美之类壮举时有发生,还强奸女学生,这可不是张笔下小商人敢做的事儿。我接续范宝华这个角色,自然是走杨晓雄的路子,这个人就成了时下影视剧里非常时髦的一类男人,他是自己生活的主宰,很精明,很会审时度势,原著中范宝华经常被女人算计,人财两空,电视剧里范宝华可没那么傻”。

王宛平告诉本刊记者,张恨水的东西,严格说还是旧小说,人物和基调比较灰色,“张恨水笔下市井生活承续明清市井小说,如‘三言二拍’之类,并没有时下观众那种强烈的道德观”。田佩芝变成了交际花,可丈夫魏端本还爱她,永远在苦苦哀求她回到他身边。很多观众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这么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的丈夫。王宛平认为,这可能在于电视剧里的魏端本在外貌、年龄上和田佩芝相差并不大,演员把这个男人演得很帅,又厚道。而在小说里,魏端本是个中年小公务员,家有老婆孩子,却娶了年仅18岁的年轻貌美女学生做抗战夫人,还生了两个孩子,他怎么也不可能放手。

王宛平给几个女性角色都赋予了更深入的解读,她自认为比较满意的,是朱四奶奶和交际花袁园。

张恨水原著中的朱四奶奶是一个操纵年轻交际花的“老鸨”。杨晓雄改编时,给她安排成为高官丈夫公开包养情妇后的弃妇。王宛平认为,应该给这个人物一点心理依据。

电视剧里,当魏端本指责朱四奶奶将田佩芝拖下水时,朱四奶奶却说:“这个世界把我变成一个娼妓,我就要把整个世界变成一个大妓院!让所有臭男人都变成魔鬼、乌龟王八蛋!”这句台词出自迪伦马特的名剧《老妇还乡》里的名言。

王宛平喜欢袁园,她安排她离开朱四奶奶,投身战争,壮烈牺牲。这个结局遵循的思路,是“娜拉出走后会怎样”。

“这样一个毫无背景又有着不堪历史的女子,在那样一个社会想从良,谈何容易,她不想靠男人,却走投无路,最终还得靠男人过自己向往的干净生活。这个女孩子是绝望的,她内心从未认同过她所处的环境和生活,因此她痛苦,她一直在试图过一种干净有尊严的生活,但她生不逢时,生活没给她这个机会。选择上战场,看似戏剧化,但也是她唯一的出路。我们都同情这个女子,觉得应该还她一份人的尊严,她渴望的尊严,在那样一个反侵略战争时期,还有什么比上战场报效国家来得更有尊严呢?我以为,以她那样的性格,以死雪耻是她唯一的归宿。这个人物身上我放进了很多感情,这是一个真正值得同情的有灵魂的烈女子。”王宛平这样告诉本刊记者。

对于交际花东方曼丽,王宛平觉得她毫无灵魂,但生存能力却极强,“这种女人一般下场未必不好,因为她们什么环境都可以生存下去。她既可以做名交际花阔太太,也可以做车夫老婆、工人阶级家属、农民媳妇”。

最难拿捏的就是田佩芝,这个人物也是创作中争论最多的。张恨水原作中,这女人被虚荣心冲昏头脑,但又毫无智慧,亲生孩子都不放在心上,又自私又愚蠢,最后只能沦为暗娼。杨晓雄却赋予了她陈白露式的色彩:高中时期便是高材生,有追求,有野心,对奢华生活有一种本能向往,目标明确。杨晓雄给她安排的行动路线是从清纯女生到贤妻良母,再到受到诱惑,一步一步走向深渊的过程。对于这个人物,高希希希望体现的,是“美好的东西被毁灭”。

“有一点在写作之初就是明确的,我们必须将这样的女人悲剧命运放到时代背景下,是万恶的社会让她从人变成鬼。”王宛平说。

王宛平眼中的田佩芝,“属于那种人极聪明,但生不逢时,不甘人下,却要走捷径,一旦下海,非常自信能控制局面,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人算不如天算,一个仅凭相貌和年龄的女人,一个将一切寄托在男人身上的女人,很轻易便被社会抛弃。这是这路女人必然的命运”。

王宛平说她不喜欢田佩芝,她觉得这个角色的复杂性必然会使她成为争议性最大的角色,而且她的行为必定是中国普通百姓不能接受的。王宛平给田佩芝安排的结局是自杀,安排她在死前回望一眼,多少是希望这女子能有一瞬间的觉醒和悔意。

可在张恨水笔下,这女人是不回头的。她试图跳水自杀过一回,水太浅,没死成。她就淡淡地回了岸上,再也不想自杀这一回事。

家破人无的魏端本编了两首歌谣,一首是《好妈妈》:

我的妈妈,是个好妈妈。年纪不多大,漂亮像朵花。爸爸爱她,人家也爱她。

她要戴金,要穿纱,要钻石,也要珠花,爸爸没钱,养活不了她。别人有钱,供她花,她丢下我们,进了别人家。

另一首是《买黄金》:

买黄金,买黄金,个个变了心。买米钱也成,买布钱也成,借私债也成,挪公款也成,只要钱到手,赶快买黄金。

买黄金,买黄金,疯了多少人。半夜去排队,银行挤破门。满街兜圈子,各处找头寸,天昏又地黑,只为买黄金。

张恨水笔下,乱世飘摇中毫无安全感只好全民炒黄金的民国众生,听到这两首歌,无不泪下。电视剧里,魏端本因为编歌谣讽刺当局被抓进了警察局。在那里,他遇到了疯了的原上司。电视剧的结尾,魏端本也疯了,高喊:“这是个大赌局,财政部坐庄,你们全都输了。”

政府坐庄,这是张恨水当时不敢写在小说里的话,而在今天的电视剧里就这么说出来了。高希希认为,这是时代的进步。高希希认为,《纸醉金迷》是张恨水作品里少见的有社会责任感、批判现实的一部。在今天,这部作品依然有着高度的警世价值:

仔细回味一下,过去和今天某些细节有着惊人的相似,所以拍这部电视剧,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警世。一个人的堕落和现在并没有太大区别,本质上的区别没有。

关于剧中人的堕落,高希希总结为个人欲望泛滥和政府政策失误都有责任。“欲望和你实际能达到的不一致,就会产生堕落。但我并没有完全归罪于个人,这个大的社会也是推波助澜的,是把这些人推向深渊的一个重要原因。当时的政府的责任在于,政府根本不愿意顾及民众如何思想,没有民不聊生的概念。”

“电视剧就是今天的章回体小说。人的欲望在每个时代都是差不多的,偏偏要去做超出自己能力的事,自然就会很悲惨。”王宛平说。■ 纸醉金迷张恨水眼中剧情电视剧电视剧中国电视剧杨晓雄高希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