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

婚礼于我的意义在于喜宴。如张爱玲说，婚礼上的新人是银幕上最后映出的那雪白耀眼的“完”字，喜宴自然才是唯一一个真正值得期待的从开始到结束的过程。

感谢完父母，或者还有单位领导发过言，司仪就会急促地说“请诸位享用”，然后揣着红包到别处去赶场。服务员这才真正忙活起来，从上菜口几乎是鱼贯而出，端上完全一样的看似精致的菜。老家的餐桌上少不了东北拉皮，夫妻肺片也在喜宴上常见。鸡鸭猪牛会以各种方式出现，不过这其中我最喜欢的还是靠后才端上的虾和鱼。白灼虾是小时候不曾吃过的东西。我们小城市离海远，我对虾的印象只停留在虾米和冻虾仁，所以也很奇怪为什么每次婚宴都有疑似鲜美的白灼虾。鱼比虾来说，虽然常见，却地位很高。喜宴上出现的，又几乎肯定是清蒸了的鲈鱼。粤菜菜谱上这道菜的工序虽然已到极简，换到东北喜宴桌上，却又是简而又简。蚝油和香菇等调料、辅料大概是直接省了，只还留着上等的生抽，新鲜的葱白被切成均匀的丝，上桌时只是平铺在鱼身上。筷子轻轻戳了鱼肚子，钳下一大块乳白的肉，在清新的酱油里蘸一下，其实就像吃蘸酱菜一样，一口囫囵吞下去，鱼可能的腥味也因为吞得太快而全然不见了。小时候我吃喜宴就是这样，只求多多益善。吃鱼的时候最想就着一口米饭，八宝饭于是总在鱼被端上来不久后出现。饭上的半粒樱桃我总是抢先拿走，然后再在黑龙江大米的香味中，一样样胡乱地认一认豆啊枣啊，一大口饭进肚。

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我好像吃了无数次别人的喜宴，几乎以为每进入一家饭店迎面而来都将是我人生最幸福的时刻。对参与者来说，喜宴总该是个幸福欢快的场合吧。李安在《喜宴》中客串，无限happy地说了一句“你正见识到五千年性压抑的结果”，语气像是一顿饭就推开了身上的一座山。不过喜宴最好的场景还是《满汉全席》的最后。一干人等在厨房为要端上桌去的乳猪忙活，连新郎新娘在内一片热火朝天景象，而最后一镜则是贺岁片的经典范例：所有演职人员出现在镜头前，共同举杯。好似握着筷子奋力吞鱼的我坐的那一桌，所有大人都站起来，白色和黄色的液体在杯子里不安分地抖动，杯子碰触，液体便险些洒出来——即便是要完结的酒的生命，也因为又一段姻缘的缔结而跳跃。

我其实并不期待一场喜宴如徐克导演的那么盛大。亲友中适龄单身男女都执意变成大龄单身男女，已经有年头没吃过喜宴的我只卑微地对那最寻常的鱼和八宝饭小心地奢望。一位朋友前两天也是满怀着憋屈了许久的欣喜去参加大学同学的婚礼，餐桌上遍寻另一同学A君而不得。问了身边人，才知A君前两天刚办了离婚手续。（文 / 王玄） 喜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