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父亲难侍候

（文 / 张森凤）

最近一段时间，我上班特别积极。每天早上刚刚6点，我就一骨碌爬起来，飞快地梳洗一番，随便吃点东西就往单位跑。到了下班时间，我又泡在办公室里迟迟不肯回家。因为我实在不愿待在家里听父亲啰唆，看他惹是生非，无端地闹得人心烦。

父亲今年才60岁，并不算太老，可他却“糊涂”得令人啼笑皆非、无可奈何。

我老家在重庆大巴山区，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父亲年轻时候就患上了严重的风湿病，很早就基本丧失了劳动能力，一家人的生活全压在母亲身上。我和弟弟大学毕业后都留在了城里工作，实在不忍心让母亲再操劳，今年春节过后，便把父母接到了城里。母亲闲不住，很快就在一家服装厂找到一个绣花的活计，父亲就在家里做做饭，搞搞卫生。以前总在外面上学，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竟糊涂得令我不敢相信——他16岁就当生产队队长兼会计，人称“小诸葛”啊。

看到城里人人都在想方设法赚钱，经济一片繁荣景象，穷了一辈子的父亲心思也活了。今年5月的一天，我上班正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手机一个劲儿地响个不停，我一看是父亲打的，想着也没什么大事，就摁下去了。没想到，一次次挂掉，手机一次次执著地响起。我只好停下手头的工作，问问是什么事情。

“闺女，有笔生意!”话筒里父亲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不止，感染得我也有些热血澎湃。雪中送炭，谁能无动于衷?“刚才有个陕西人说他家里出了点事，没有钱，想把手头上的几百斤牛黄便宜卖掉……”他说。“是不是没多久就有个人来找你打听买牛黄，而且价格挺贵?”我问。不等他把话说完，我马上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

“你怎么知道?”父亲显得很意外。前几天中央电视台“今日说法”刚刚播出一个类似的节目，一个全国知名的老教授就是这样被人下套骗走了5万元钱，当时我就结合这个节目给父亲“批讲”了一番，没想到才过几天，他就忘了。也许是因为当时工作比较紧张心里很烦躁，对于父亲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丧失了应有的鉴别力，我很生气，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他发了一通火，让他安心在家里待着，啥也别想。

父亲在我这里碰了一鼻子灰，但丝毫没影响他对这次“意外之财”的向往。他立马又给我弟弟打电话，没想到弟弟也没买他的账。这之后，父亲就经常很懊悔地说：“多好的一次机会，陕西人3块钱就脱手，那个人自己就说愿掏7块钱买，一斤赚4块，300斤就净赚1200块钱，你妈干农活一年也难挣到这个数啊!”不论我和弟弟怎样跟他解释，他就是不以为然：“我又没有钱，他骗我什么呢?”

父亲患风湿病后曾一直坚持治疗十几年，都没什么起色，大约有八九年了再也没有看过。7月的一个星期天，我和父亲在门口看见一个河南驻马店来的年轻女孩子，正在跟人讲她治疗风湿很有一套，她说她闻名老家方圆几十里，当地求她看病的人摩肩接踵，这次是应一个朋友邀请来重庆：“你们碰上我真是幸运，只需喝我3服药，保你的病状有明显改善。吃9服药，保你的腿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走路。”父亲一听对此深信不疑，非要抓3服药试试。我一看她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神，就知道她是个跑江湖的，坚决不肯让父亲买药。没想到父亲竟气冲冲地头也不回地走了。晚上，母亲回来后，他伤心地对母亲说我心狠，对他不管不问，并说：“3服药才150块钱，她少吃几天零食就赶过来了，自己不挣钱不中啊，儿女都靠不住!”气得母亲只怪我不让他试试。事到如今，我也很后悔——要知道父亲会把这件事上纲上线到这一地步，1500块也得给他买呀。

第二天一大早，我上班的时候看见那个女孩子竟还在门口，就欣喜若狂地给父亲买了9服三个疗程的药，并要她留下地址，说如果有效再找她邮购。那女孩子说：“不用留，我在驻马店正阳县陡沟乡捐了一个教堂，你去那里一问就知道了。”那女孩子还千叮咛万嘱咐地说吃这药一定要用半斤左右的小母鸡做药引子，一次一只。母亲熬药时打开一看，里面除了一种中药外，其余的都是一些路边不知名的小草和农村家家都有的泡桐树果实。药很苦，父亲每次都得咬住牙才能喝下去。三个疗程完了，父亲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每逢刮风下雨腿照样痛得他头冒虚汗，我和弟弟、母亲都不敢问他怎么样，倒是他经常自言自语：“还真的不管用。”

还有一件事情，令我更加怀疑父亲可能真的患了老年痴呆症。我平时回来得都挺早，用不着带大门钥匙。前几天，单位突然有事开一个很长的会，晚上23点才结束。我回到家里已快零点了，在前门使劲叫了老半天，父亲都没有反应，我以为他睡着了，就绕到楼后面去叫他。我看见客厅的灯还亮着，电视的声音也隐隐传来，就更加用劲地叫他。很久，门终于开了。你猜他怎么说?“我早就听见叫门声了，一直很纳闷儿，怎么这儿也有大巴山的山里人，听着老家口音怪亲切的，谁晓得是你!”真叫人哭笑不得。

未到60岁的父亲未老先衰，甚至已“返老还童”跟孩子一样。对他轻不得重不得，说轻了他不以为然，下次接着又这样做；说重了，他说儿女都靠不住，一辈子白活了。搞得我和弟弟深叹，在外忙了一天，回来还得跟父亲“斗智斗勇”，与其这样，还不如多在外面待一会儿。■ 侍候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