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阳宋鹏飞涉黑案
作者:杨璐生意
尽管案发到现在已经两年的时间,宋鹏飞的万发物流有限公司依旧还在正常运转。宋鹏飞的一审律师、北京市北斗鼎铭律师事务所律师高斌告诉本刊记者:“铁道部有12列行包专列,宋鹏飞的公司就标得了一列,在宋鹏飞案发的2006年,铁道部还给万发公司减免了3000多万元的费用。如果没有涉黑案发,宋鹏飞的故事在外人的叙述里会呈现另外的一面:苦孩子白手起家和浪子回头金不换。”
宋鹏飞年轻时代的朋友陈强(化名)告诉本刊记者,宋家家境普通,宋鹏飞和弟弟宋铭年轻时爱惹事儿,印象中他大姐总是到处找兄弟二人。从18岁开始,宋鹏飞对牢狱生活就不再陌生:1974年因盗窃罪被劳动教养2年,1978年因盗窃和打架被劳动教养3年,1980年因扒窃被劳动教养3年,1982年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8年。直到而立之年,他的生活才开始步入正轨。上世纪90年代初,他带着自己的几个狱友一起到广州去寻找机会。
1993年,宋鹏飞在广州站西路租了一个武警招待所的门市,经营广州到沈阳的货物运输。宋鹏飞的同行和生意伙伴沈晶(化名)告诉本刊记者,与现在不同,这个生意在当时可以说是无本生意,收够了运费才去租车发货,主要本钱就是门面的租金。宋鹏飞为了省钱,自己既当老板又当装卸工,“宋鹏飞光着膀子只穿一条大裤衩装货的事情在业内很有名,他等于是做苦力出身的,可惜后期他忘了自己当初是多么不容易,没有珍惜”。早年往来广州和五爱街的姚先生因为做服装生意,对货运行业很熟悉,他向本刊记者回忆,宋鹏飞一直收不到货,直到生意最好的货运部出了翻车事故后,他的生意才慢慢好起来。
除了竞争对手的事故外,宋鹏飞生意好起来的一个重要原因是采取了其他竞争手段。上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的货运行业就像一个江湖,线路等于地盘是一个业内公开的秘密。沈晶告诉本刊记者,那时候,货运部之间抢线路特别普遍,每个人都不例外。明里的是用打仗的方法,暗里还有发货时竞争对手故意放假货或者黄色录像带,然后再到沿途的检查站举报,没有能耐的人抢不来线路或者就会被别人抢。
在宋鹏飞经营货运生意前,站西路上的海城人王实一直经营广州到沈阳的货运线路,经济效益很好。但是,1993年之后,宋鹏飞手下人就经常去王实货运站打人、抢货源。王实告诉警方,最凶的1995年连续打了一个多月,每次都来20人左右,拿着刀和棒子,“因为宋鹏飞总打我们,我不敢再干了,货主们也怕宋鹏飞,不敢往我的货点送货”。大规模的物流公司他也不放在眼里,福奎集团的黄武学向警方作证,他公司的航空线路、铁路上广州到沈阳、长春、哈尔滨的线路都卖给了宋鹏飞,“在收货和装卸时,宋鹏飞的手下就来打货主和集团的人,我考虑员工得被打死,就把航空线路和部分铁路线路给了他,他假装给我一点钱,意思是买的”。宋鹏飞在广州“打”出了名气,除了王实和黄武学,还有数个物流公司经理、员工先后被殴打和恐吓。在广州鹅掌坦村和惠东县吉隆镇还发生过大规模的群殴事件,宋鹏飞的万发物流公司先后出动了数十人到上百人手持铁片、铁管等凶器参与斗殴,甚至到本刊记者采访时,广东的受害者们还一再地确认判决结果并且出言谨慎。
“有了铁路专线和航空线路,利润也从每年几百万元发展到四五千万元。”宋鹏飞对警方供述。伴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明里暗里的争夺,他从货运上赚得了第一桶金,并且成为他财富的主要支柱。但是,原始积累时的手段后来却显得不合时宜。沈晶目前在沈阳经营一家规模不小的物流公司,她告诉本刊记者,其实从上世纪90年代末以后,物流市场越来越规范,主流的竞争方式已经转为了用信誉和经济手段:比如跟货主签合同,运费价格不跟着油价涨,年底给会员货主发奖励等。“打打杀杀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而且现在货运行业也赚不到什么钱,我们主要的生意已经转移到了其他的行业。”宋鹏飞却一直没有抛弃这种竞争手段,他对警方供述的生财之道还是,“对那些低价收沈阳货的公司和档口实行挤压,或者用暴力将他们打跑,扩大公司的垄断地位,获取利润”。
保护伞
2006年底,一张名为《607专案组破案纪实》的光盘在沈阳老百姓手里广为流传,这张出于教育目的、本来只在公安系统内部传看的资料主要介绍宋鹏飞、郝万春、任世伟3个黑社会团伙的侦破情况。其中,拍摄于宋鹏飞生日时的视频,时至今日依旧令观看者记忆深刻。一个版本是:“一个警官对宋鹏飞说,‘你就是老大,你说放谁就放谁,你说抓谁就抓谁’。”还有一个版本是:“沈阳禁毒支队队长陈鑫念了一首祝寿诗,极其肉麻谄媚。”沈晶当时就在宴会现场,“我当时就觉得有点过头了,事情不对,过完生日不久宋鹏飞就出事了”。沈晶说,宴会制作了一张合影和一张光碟,“当时想跟宋鹏飞照相的人很多,我们没凑这个热闹,结果据说607专案组就是按照这张照片去抓人”。
宋案涉及沈阳、广州两地中高级警官12人,其中沈阳禁毒支队两任队长李锡贵、陈鑫,副队长于文涛,二大队副教导员吴兵,沈阳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队长付旭此次在营口接受审判。宋鹏飞最早认识的是禁毒功臣李锡贵,此后,宋鹏飞就经常向李锡贵提供情报。李锡贵的律师王蕴彩告诉本刊记者,宋鹏飞一共向李锡贵提供了26起涉毒案的线索。两人的往来渐渐从工作到生活,王蕴彩说,宋鹏飞岳母生病、老婆生孩子、儿子结婚,李锡贵都送了红包,而李锡贵的儿子结婚在广州买家具的12万元是宋鹏飞出的。
在李锡贵的介绍下,宋鹏飞又先后认识了于文涛和陈鑫。虽然熟悉宋鹏飞的人都告诉本刊记者,“宋鹏飞是一个粗人,直筒子脾气不会拐弯抹角”,但是,可以看出,在结交几位警官的过程中,他还是颇为小心翼翼和费了心思的:宋鹏飞刚认识陈鑫的时候,一次吃饭,宋鹏飞与在座的其他人互相骂起来,他觉察到陈鑫有些不高兴,第二天又约陈鑫吃饭并给了他3.6万元港币。宋鹏飞对警方的供述是,“怕他生我的气,以后不方便接触”。双方相熟后,陈鑫和于文涛到广州、深圳、珠海办事、旅游,宋鹏飞都会尽地主之谊招待吃住行玩,并送上少则5000元多达10万元的路费,豪爽地说,“买点烟抽”或者“过年了,买点东西”之类。
宋鹏飞一面拉拢警察,一面又对自己和警察的关系感到荣耀:宋鹏飞的儿子结婚,陈鑫带着禁毒支队的不少人参加婚礼并且讲了话。这事情让宋鹏飞觉得“挺有面子”,他非常感激,第二天就请陈鑫吃饭,并且“在去洗手间的时候,把1万美元塞到了陈鑫的裤兜里”。
沈晶告诉本刊记者:“宋鹏飞为人虽然讲究,但也绝对不交没用的人。”宋鹏飞的细心周到和一沓一沓的美元、人民币为他赢得了“很够朋友”的评价,也让他得到了许多来自警界的关照和保护。他为儿子投资经营的狂日恰恰KTV容留他人吸毒,2003年的一天,沈河分局禁毒大队凌晨抓走了19个吃摇头丸的客人,宋鹏飞下午就想办法把人放了出来,“狂日恰恰”也没有受到任何处理。2004年重新装修时,更在3楼装了10个专供吸毒的包房,还为客人提供锡纸、吸管、背心等用品,直到2005年停业都相安无事。沈阳禁毒支队副队长于文涛向警方的解释是,“我知道里面有吸毒的,但是没带人去查过,也不想去查,因为平时宋鹏飞没少给我钱,不想破坏与他之间的关系”。
2006年3月初,在沈阳市打黑动员前夕,宋鹏飞先后接到警官朋友们的提醒。“李锡贵让我注意,让手下都稳当一点,别牵扯进去,不要讲我们之间交往的事情。”宋鹏飞说,李锡贵这样做,一来是因为两个人的关系好,二来是怕牵扯到他。付旭则通过其他人跟宋鹏飞打招呼,说公安厅已经开始注意他,要他换一个电话或者改用小灵通。而另一方面,李锡贵在时任沈阳市公安局副局长的张建明面前为宋鹏飞打掩护说,“宋鹏飞是大老板,人很豪爽,在沈阳没什么事儿,他儿子也挺老实”。
但是,在打黑除恶的暴风雨来临时,宋鹏飞的保护伞并没有派上用场。2006年4月5日,代号为607的专案组对宋鹏飞集团实施了抓捕,到5月底,陈鑫、李锡贵等人也接受了调查。
老大
宋鹏飞在广州开设的沈阳大酒店保安队有铁棍、镐把、砍刀等工具,平时放在仓库里,打仗时候用。他的手下马明坤向警方供述:“打仗时都是宋鹏飞用对讲机喊,由他调度,别人没有这个权力,正常的事别的经理可以喊。”
除了因为争夺货运线路这样的经济利益,宋鹏飞在广州其实还打了很多次仗,有的是因为酒后滋事,有的是因为争面子。2001年在广州金色年华夜总会喝醉酒后,宋鹏飞和赵文刚在夜总会墙角方便,被保安制止和指责,双方厮打起来,造成一人死亡多人受伤。他的手下李刚转而投奔他人,他带人打断了李刚的右腿,事后给李刚拿了医药费和大约9万块钱。他的狱友马汉文到广州考察生意,被他的手下孙火巍刺死……
宋鹏飞的司机刘胜利向警方供述:“宋鹏飞身边人平时都带着刀,以防有事的时候吃亏。公司打架了,所有人都得参与,如果不参与、不积极,回来肯定被宋鹏飞骂,还得被开除。表现好了,宋鹏飞给发奖金。”他本人和田本夫因为在金色年华夜总会打架被判刑10年,宋鹏飞给了每人30万元,每个月还给家属2000元生活费。
宋鹏飞的身边逐渐聚集了许多仰慕他的劳教、劳改释放人员。这些手下向警方供述的原因大致相同——宋鹏飞有钱有势,靠上他有面子,显得威风,出了事儿还能摆平。陈强告诉本刊记者,他认识几个此次被一并判刑的人,他们其实不算宋鹏飞的手下,已经与宋鹏飞多年没有来往了,都是打仗时候刚好在广州,起哄去的。
陈强2000年左右去广州的时候,发现这个年轻时的朋友真的发达了。“鹏飞请我们吃饭,他身后站了一排人,都是跟香港电视剧学的。”宋鹏飞很在意这些派头,特别是在衣锦还乡的时候。熟悉宋鹏飞的货运老板冯玉满向警方描述:“宋鹏飞每次回沈阳都有几十个人到机场迎接,而且每次都开一溜的奔驰轿车,都是他的打手和保镖。”宋鹏飞也喜欢在家乡熟人面前描述自己在广州的风光和势力。“他每次回到沈阳,见到熟人就讲他在广州干死人了,他找人顶罪,花了1000多万元把事儿摆平了。他说这话的意思就是我厉害,想弄谁就弄谁,现在沈阳道上的老大就是宋鹏飞。”
宋案刚刚被报道时,有说宋鹏飞是被沈阳另一个黑社会老大刘涌打跑,逃到广州,后来他安排了很多手下打入刘涌集团的内部,搜集情报提供给警察。这个无间道似的传言遭到了宋鹏飞律师高斌的否认,他说他并不曾听说宋鹏飞和刘涌之间有什么关系。但是,陈强告诉本刊记者,刘涌没死之前,宋鹏飞很少回沈阳,即便是回来也是偷偷摸摸,不声张。陈强说,可能是宋鹏飞在广州没给刘涌面子。
在沈阳,即便刘涌死了,不怕宋鹏飞的人也很多。沈晶说,沈阳的货运行业被宋鹏飞抢夺和恐吓的不多。“势力小的他不屑,势力大的,你能打我也能打,你找人我也找人,宋鹏飞多少要顾忌。”陈强说,607专案组办的3个黑社会,郝万春从事房地产、任世伟开饭店、宋鹏飞做货运,他们没有利益冲突,只是2004年,宋鹏飞和任世伟有过一次交锋,最后以宋鹏飞的失败告终。
宋鹏飞帮助赌球庄家向任世伟的朋友讨债被任世伟阻拦而结怨,“任六儿问我敢不敢回沈阳,我说敢”。第二天中午,宋鹏飞就从广州飞回沈阳并马上联系手下准备打仗。双方约定在北大营海鲜市场碰头。宋鹏飞的手下只有镐把,任世伟的手下拿了五六支枪,枪一响,宋鹏飞的手下就被打散了。宋鹏飞后来对警方供述:“从那以后,我开始购买枪支,准备和他再打一次,把面子找回来。”
宋家目前剩下宋鹏飞的前妻、妻子、妹妹和弟媳为官司奔走,虽然4个女人之间的关系微妙,但是,宋鹏飞的妹妹说她们最重要的是团结。对一审的结果,她们已经提出了上诉。宋鹏飞的妻子多年吃素信佛,沈晶推测,那是为了给宋鹏飞还债的。■
(本刊记者王墨馥对本文亦有贡献) 宋鹏飞黑案沈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