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石头的江湖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荆研)
石头是我初中同学,天生坐不住的类型,整天忙活着压腿、扎马步,和邻班大个子切磋武艺。后来有一天不知他是用蛤蟆功螳螂功还是其他什么,把新来的女老师吓哭了,校方开除了他,他从此乐得清闲,至少趴在桌上睡觉时不愁有人揪他耳朵。听说那几年他过得挺逍遥,跑遍县城附近的大小山头,拜访那些面呈菜色的“武林高手”。我参观过其中一个武术学校,号称“武当”的,我们经过时,那群瘦精精穿着土黄布衫的孩子正在寺庙后的空地上搔首弄姿,像是诱惑行人投掷瓜果的小猴。
17岁,我们的青春还无处安放,石头却放得稳稳当当。他结婚了。在“父母之命”下,做了另一个17岁孩子的丈夫。他请我们去喝一杯,在楼下嗷嗷喊我的名,我羞耻得不敢答应,奇怪他怎么没这想法。大喜那天,我躲在窗帘后瞧他的婚车从楼下经过,是一辆机动三轮车,他端然坐在驾驶座位,虎背熊腰,劣质、窄瘦的西服绷在身上,仿佛一个喷嚏就能挣破。很多年后同学聚会,我们都聊他17岁的糗事,他摇摇头像是真心懊悔似的,紧跟着却说,如果时间能够倒流,17岁那年他要租辆林肯做婚车,而不是“突突突”的机动三轮车。
最近一两年常常遇到石头,他腰围又大了一轮,脖颈上吊一根粗的金链子,那双一笑就弯成豌豆荚的眼睛没变。他先后在沿海各城市混,在工地开车,但有时不免手痒,于是经常找人打一架,以免把自己憋坏了,因此开罪了不少人,工作也是一换再换。后来渐渐朝业余打手发展,仗着自己天生一副打手身材又有几招三脚猫功夫,命令一来,去哪哪砍几个人,然后去哪哪领钱。不管怎样,他终于决定退出江湖了,临走前要工地老板付工资,老板白他一眼,他便把车的轮胎卸下卖掉权充工资。
辗转到了上海,仍在工地开车,仍然打点小架,不痛不痒,点到为止,他说打架就像打麻将,是种消遣。老婆孩子接到身边,正经做起了丈夫和父亲,有时给父母汇钱,妻子有不同意见,两人就在邮局里斗起嘴摔起跤。
我经常想起石头这个人,有时会习惯性地拿伦理和道德的圈去套他,但总以失败告终。我心里始终存着一个情景,他讲他的白痴叔伯失踪的事,他发动所有认识的人找遍住处附近的大街小巷,最后在第三天夜里看见他的白痴叔伯在某个墙根下翻垃圾。事隔多时,石头还没从那惊吓中恢复过来,他眼睛红红的,不再是让人羡慕的豌豆荚。那是我唯一恐惧的经历,石头说。■ 江湖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