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手邂逅事件

（文 / 徐赛琳）

我家楼下曾住过一个弹钢琴的人，据说是个考音乐学院的学生。侧卧在床听他倾情演奏成为我在那段时间最为惬意的事情之一。每个周末早上8点，仿佛闹钟似的，他都会以一段绚丽的华彩乐章把我从睡梦中唤醒。随后，他开始在黑白键盘上持续地和几段高难度练习曲较劲，且收效明显。这让我记起自己当年为了偷懒不练琴所耍的种种花招，不禁汗颜。愧疚一阵之后，我翻身起床、刷牙洗脸，等他弹到了贝多芬奏鸣曲，我也开始了自己掐住命运脖子的一个休息日。

我一直想制造和钢琴手的邂逅机会，但见面后究竟从事何种活动则迟迟未决。都说音乐是人类共同的语言，但我俩若是一见面就来个四手联弹或者干脆以对山歌的形式接头，显然太过唐突。就在我初步打算向他请教“如何在周末不睡懒觉”这一实用问题时，我竟得以与他相见，不得不说世事难料。

男女主人公的这次历史性会面发生于某个平凡的夜晚，开头只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打开门，见一位戴眼镜、理板寸的男性，阴阴然立于昏黄的楼道灯光里，面目尚不真切。他未说半字，便直奔我家卫生间而去，脚步飕飕生风。我紧随其后，为其开灯，表示关切。他猫腰搜寻了一阵，继而抬起因为充血而涨红的脸庞，愤懑地问我：你家厕所的水龙头怎么在漏水呀！说完，他闪到一旁，示意我亲自检查，我照做了并确认水龙头的确在漏水。他口齿伶俐地说：我住你家楼下，我家厕所的天花板就是因为你家厕所的水龙头漏水被浸湿了一大块。这么一大块！他激动地挥舞着双臂冲我比画，十指果然修长无比——原来他就是那位神秘的钢琴手。

此事令我久久难以释怀，于是我得说一段普鲁斯特的八卦故事聊以自慰：据称体弱多病的普鲁斯特曾经在巴黎街区公寓住过一段时间，那时他的楼上也住着一位弹钢琴的邻居。后来普鲁斯特就此写道：“有件东西，自己无生命，逼人发疯的本事却比任何人都来得大。”他指的是邻居家的钢琴，而我的遭遇竟比普鲁斯特更富于戏剧性。其实，我一直默默地认为楼下的钢琴手有朝一日会成为第二个郎朗，上电视，拍广告，对着摄像机忆苦思甜，回味命运的转折点什么的。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这些，他就已悄然搬走。对我而言，一大块厕所天花板上的水渍就成了我和钢琴手发生过的仅有的一切。■ 邂逅钢琴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