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还是不笑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小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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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西华德(Jack Seward)的《日本人》(The Japanese)是首版1971年的老书。它当年在美国也算一本流行书,但没有中文译本——至少我在网上没找到。1971年的中国人正忙着自己的“文化革命”,根本不想理会一个美国人眼中的日本文化和生活方式。

有一次去日本顺手捎上了这本老书,边走边看,边看边比,发现四五十年前的流行书作家手眼不俗,他文字留影中的日本和日本人,生动鲜活就在身边。

他感觉日本人的外语能力很差,英语表达中会有很多笑话,“事故多发地段”会变成“Have many accidents here”(到此请多发事故)。我在日本看到几乎一样离奇的英文:在北海道一条泥泞的小路前,一块告示板上写着:“Please Note,The Road Is Skipping!”我猜本意应该是“小心路滑”,但现在默念成“快看,路在跳!”Skip(跳)可能还是Ski(滑雪的滑)之误。

西华德曾经和很多日本人聊起这类事,好心地希望帮助他们减少错误和笑话。令他奇怪的是日本人并不领情,他们真的不以为这类小毛病有多可笑。西华德由此琢磨出很有文化感的题目:美国人和日本人的幽默感相通吗?幽默能不能跨国而生?

四五十年前写流行书,哪怕只写流行书,作者都会认真地提炼几个既有趣味又不失深度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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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章的题目是《幽默能不能超越翻译?》,西华德讲了他第一次遭遇日本笑话的经验。他年轻的时候刚到日本,在福冈读书。有一天他和另外两位同学受邀去一个日本人家里做客。日本主人是父亲、母亲和三个十几岁的女儿。开始气氛有点沉闷,因陌生而尴尬。突然,男主人站起身来,微抬右臀,很得意地放了个响屁。所有人都大笑不止,好长时间才平静下来,所有的尴尬一扫而空,以后的交谈变得十分轻松愉快。

作者积多年的观察,感觉日本最通行、最可笑的笑话只有这一种类型:粗鲁、直接、带一点点动物性。几十年里,他和其他的美国佬试图向他们的日本朋友传递欧美的幽默,拼命兜售他们自己的笑话,却得不到积极的反响。西华德把当时很有名的一幅美国漫画挂在客厅最醒目的位置,几百个日本人看过那幅画,没有人觉得好笑——它在美国却是精神病大夫用来区别正常人和智障者的测验品。

一个日本作家后来在报刊上讲述一则他在芝加哥听到的笑话,让作者深受启发——

有一个人犯了罪,被捕入狱。一进监狱,他就发现了一件怪事,好几次他的同监狱友走到牢房前,向其他牢房的犯人大叫一个数字,那些犯人听到数字,就会放声大笑,有人笑到岔气。他特别好奇,便向那个狱友探问究竟。狱友说:“我们在里面关得太久了。我们知道的笑话都讲过好多遍,笑话的每个细节我们都烂熟于心。后来我们觉得讲一个完整的笑话太麻烦,于是就给所有的笑话编号,只要我一报编号,大家就想起那个笑话,就会大笑。”新犯人觉得很有趣,便问:“我能试试吗?”“没问题。”“116!”新犯人大叫。整个监狱鸦雀无声。“246!”他又试了一遍,一片沉默。“83!”再次大叫,依然没有反应。“怎么回事?我做错了什么?”他问狱友。狱友耸耸肩:“没什么。有人不懂怎么讲笑话。”接着狱友走到牢房前,大叫:“350!”整个牢房炸了锅,犯人笑出了眼泪,笑得满地打滚。新犯人一脸迷惑:“我不懂。我说的数字没人会笑,为什么你一说350就博到满堂彩?”狱友说:“我讲了个新笑话,他们从来没听过。”

每个文化共同体就是一座监狱,新来的犯人不判重刑,蹲上十年二十年绝对掌握不了这个文化中的催笑密码。当时美国的日本学权威张伯伦说:一个国家的笑话只供本国国民消费。翻译笑话、解释幽默是吃力不讨好的愚蠢行为,对读者残忍,对笑话更残忍。

这是几十年前的旧话。所谓全球化已经攻陷了无数高墙深院的监狱——全世界正在变成统一管理有难同当的大牢。去年我买到一本日本“70后”作家早坂隆的近作《看,世界怎样笑日本》(杨明绮、王欣梅译,台湾小知堂文化出版),感觉世风大变,作者搜罗的笑话一色轻巧的欧美风格,书中专辟一节嘲笑日本人糟糕的英语,最后一章的标题是:新的日本形象——席卷世界的日本动漫画,以此宣布日本正式加入全球笑话俱乐部。■ 日本人笑话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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