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婆婆在一起的幸福时光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果果)
5年前我和先生决定结婚时,婆婆刚做完一次膝盖手术,没办法从美国长途旅行参加婚礼,为此她懊丧了很久。
还在和我先生交往的时候,他就迫不及待把我介绍给我婆婆。从那时起,她经常会给我打电话。我知道她是希望一直单身的儿子能够快点结婚,完成做母亲的心愿。有一天下午我突然接到她的电话,一算时间是东岸的凌晨3点,问她老人家那么晚为什么不睡觉,她说:“没什么,就是想你了。”我当时感到奇妙的温暖,除了我妈妈之外,还有这样被人心疼的滋味。
婆婆在美国和小姑子一家生活了二十几年,一辈子是家庭主妇,照顾公公,带大了4个孩子和半打以上的外孙和孙子。直到80岁还在给全家人做家务,她就是闲不住的人,勤快好客,做得一手好菜。在美国,没有亲朋老友,看不懂电视报纸,孩子们从世界各地打来的电话是她最重要的精神安慰。我和婆婆最初几年的沟通是靠电子邮件和电话,每周我给她一封邮件,小姑子打印出来递给她,几年下来我的朋友们也惊异世上还有这样的婆婆和儿媳像前世母女一样密切地想念对方。
结婚3年之后才第一次在美国见到了婆婆,屋外大雪纷飞,我进了门,她早已在客厅扶着拐杖等我,我上去给了她一个深深的拥抱和亲吻,这个迟来的拥抱等待了很久。
第一次见到婆婆,和她住了30天,那是属于婆媳之间最亲密幸福的时光,我去超市尽可能地找到中餐的食材和配料,竭尽平生所学,每天换着花样给她做饭。一日三餐都像盛装表演。我知道除了熟悉的家乡美食填饱了她的胃口,还有其他的东西在填满她的心。我的到来,让她过去多年孤单重复的生活突然有了改变。我突然有了把她接来和我们一起生活的念头,因为听到小姑子说“妈妈第一次享到媳妇的福”。我和先生甚至开始担心我离开她之后,她的失落会有多少。
那个春天寒冷的早晨,我把自己和她裹得严严实实,推着轮椅去市场,25分钟后气喘吁吁的我到达市场,爬坡的时候,她总抱怨自己没办法行动,说:“心疼你啊,媳妇。”雪停的时候,我一边推动轮椅,一边指着邻居家美丽的装饰和盛开的樱花给她看,阳光出来的时候,我们会把买菜的包包放在一边,晒够太阳才动身。看到调皮的松鼠的时候,我慢下脚步,悄悄提醒她注意那些傻傻的小家伙在我们前面东张西望,跑来跑去。
每次回来都能看到她兴奋的红色的脸盘,像孩子一样的天真。她说:“在这个社区住了这么久,还不知道邻居的樱花竟然开得那么漂亮。”我知道Panera Bread门口樱花开得更妙,晚上和她商议,第二天带她去喝咖啡。很多年远离社交场合,她把去喝咖啡当做重要的亮相,开始担心第二天要穿什么好。第二天,我帮她化妆,戴上项链换好衣服推上轮椅,两个人好像同时倒退回少女时代,一路上兴奋不已。从家到York Road路口用了10分钟过马路,再有10分钟我们到Panera Bread坐下来。虽然只有20分钟的路途,但我们两个都很有成就感,这种行动属于婆婆和儿媳之间的约会,秘密而兴奋。我们选了一个靠窗的桌子,要了咖啡、巧克力蛋糕。窗外是一排怒放的樱花树,我指着每间店铺给她看,告诉她哪家是洗衣店,哪家是超市和餐厅,我们下次要去尝试的是谁家的冰淇淋。下午的阳光照在她搽过胭脂的脸上,丰润又透明,她像个瓷娃娃一样,光彩照人。我们一直坐在那里,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汽车和灿烂的樱花,阳光越来越斜,一次次照得她睁不开眼睛,我一次次把她的椅子往后移动。
我当晚打电话和先生商量把婆婆接回中国和我们生活的可能性。婆婆不愿意,怕成为我们生活的负担。我在接下来的半年去了美国两次,说服她回来。
最后一次全家会议的时候,她还在犹豫,先生打了电话把思想工作最后一棒也是最关键的一棒给我,我和婆婆说:“妈,我正在给你准备你的软床和欢迎会。快来吧。”她在电话里笑了,如释重负,对所有孩子说:“既然媳妇说了,我就只好听媳妇的话了。”
3个月后,终于办理完所有护照签证后的婆婆如期来到,我们的两人世界因为她的到来更像家了。我们陪她每天早上喂金鱼,下午一起画画、下棋,她在沙发上打盹的时候,我在她旁边看书。多年之后,她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看到了亲人,听到了熟悉的乡音,吃到了在美国念念不忘却吃不到的真正土鸡,她的兴奋和满足一直在蔓延。
不过,在过去的几年中,她的身体和心智变化很大,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记忆都在退化,远期记忆活跃,甚至会冒出从来没有听过的湖南家乡方言,但是近期记忆退化严重,就连数出每个孩子的名字对她来说难度都越来越大。上月,她的膝盖又感染了。在医院一住20天,那段时间,我看到的是一个苦苦地和疾病痛楚斗争的瘦小老太太。因为疼痛的来袭和死亡的恐惧,一张脸布满皱纹和凄惶。从早到晚哀求我们带她离开医院,像孩子一样踢床和哭闹。在她累得闭上眼睛休息的时候,我拉住她微微颤动的手,体会着人在渐渐衰老时心底的对死亡的恐慌和对世界的留恋。20天后,婆婆终于出院了,她的眼神不再慌乱,只是无比虚弱。她盯着我的脸,细细的声音说:“媳妇,你长胖了。”■ 婆婆幸福一起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