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牙照耀下的斯里兰卡

作者:马戎戎

(文 / 马戎戎)

( 斯里兰卡的旅游胜地坎达那玛 )

康提的佛牙盛事

该怎么认识斯里兰卡?

首先是听觉:长鞭击中地面,发出脆利的响声;欢快的鼓声响起来,一队鼓手、一队舞者、一队风火轮手……又是一队鼓手、一队舞者……又是鼓手、又是舞者;然后,是大象、大象、大象……

舞者们穿得漂亮,白布包头、红色抹胸、白色长裙,黑色的皮肤配着金色项链和手镯,鲜艳又华美,是古代王宫里宫人的装束;大象们穿得也漂亮,红色的、白色的、蓝色的、黑色的、金色的锦缎,缀满金线、银线、彩灯,尤其是那些彩灯全亮起来的时候,整头象就像用珠宝砌出来的。

这里是康提,斯里兰卡第二大城市,旧锡兰300年的故都。每年8月间,这里都会举办流传了近2000年的佛教盛事“佛牙节”。传说释迦牟尼死后留下两颗佛牙舍利,一颗在北京的八大处,另一颗就在康提的佛牙塔中。每年的佛牙节,就是把佛牙舍利塔放在大象背上,巡游全城,让民众分享佛牙荣光的活动。

佛牙照耀下的斯里兰卡1( 穿戴着多彩传统服饰的康提舞者 )

一切正如古籍中所记载的那样:“城中又起佛齿精舍。皆七宝作……佛齿常以三月中出之。未出前十日。王庄挍大象。使一辩说人着王衣服骑象上击鼓唱言。”——这来自东晋法显和尚的《佛国记》。还有“王宫侧有佛牙精舍。高数百尺。莹以珠珍,饰之奇宝。精舍上建表柱。置钵昙摩罗加大宝。宝光赫奕联晖照曜。昼夜远望烂若明星。王以佛牙日三灌洗香水香末。或濯或焚。务极珍奇。式修供养”——来自唐玄奘的《大唐西域记》。在其他古籍里,中国人把这个国家称呼为“狮子国”、“狮子洲”……到了明代,称呼变成了“锡兰”。

狮子国里何时有过狮子?显然已不可考。在这个曾被古代中国称为“狮子国”的国度里,一切庆典的主角,却是大象。整个庆典,出动了逾百头大象,它们和驭者来自于斯里兰卡各地。装饰最华丽的Tuske领头象,从鼻子到脚都装饰着精致的镶边织物,背上载着巨大的华盖,华盖下是整个庆典的重中之重:收藏佛牙匣子的复制品。所经过的路上都铺着白色地毯,身后还跟随着两列身着多彩传统服饰的康提舞蹈者和鼓手,以示尊崇。

佛牙照耀下的斯里兰卡2( 在康提山顶五星级酒店Amaya Hills举行婚礼的当地居民 )

如今的狮子国,和狮子有关的,也许只剩下距离首都科伦坡169公里外的斯里兰卡国宝级遗迹:西格里亚狮子岩。

说是岩,其实也是一座城。方圆数十里的平原上,单单这一座岩石拔地而起。石身寸草不生,377米的石顶上却是一座宏伟的王宫遗址。传说这座空中宫殿属于公元前5世纪的王子卡西雅伯(Kasyapa),传说他弑父篡位,为了怕人报复,花费多年心血在陡峭的西格里亚山顶兴建堡垒式皇宫。为了安抚父亲的亡魂,卡西雅伯还命人在石山悬崖画了许多丰满半裸的仕女图。

佛牙照耀下的斯里兰卡3( Minneriya国家公园显示出斯里兰卡环境的多样性 )

仕女图至今还在,通往画图岩穴的道路,修建在古栈道的遗址之上;那些碗口大的插木桩的洞也还在,让人感叹古人的勇气和智慧。据说,斯里兰卡的考古学家曾在岩上发现壁画,壁画中有图描绘一种八爪式的机械,好多人推断,这是不是当年盖这座空中宫殿时发明的器械。

仕女图现存22幅,看过敦煌壁画的人不免对那些仙女的微笑和飘拂的衣襟备感亲切。仕女们拈花的手指,如今是斯里兰卡旅游局的标志。据记载,这些仕女图初发掘时原有500多幅,如今却仅剩22幅,鲜艳的色彩正在渐渐模糊。显然,和敦煌壁画一样,它们也在面临如何保护的问题。

佛牙照耀下的斯里兰卡4( 文化名城当布拉佛窟里最大的一尊卧佛 )

印度洋上的一滴眼泪

狮子岩的得名,来自于岩石下巨大的狮爪雕刻。整座岩石,其实就是一座庄严的狮身像。卡西雅伯为什么将王宫雕琢成狮子形象,或许要追溯到另一个传说:斯里兰卡的狮身人面传说。传说古代有一位国王,原本贤明勤恳,却被美女所迷,荒废朝政。这时有一狮身人面来访,告诉他宠幸的美女是个罗刹,国王不听,依旧宠信美女。不久之后,王宫发生血案,国王、王后、王子死于非命,美女不知所终。国内陷入混乱,这时狮身人面重新回到斯里兰卡,建立了新王朝。

佛牙照耀下的斯里兰卡5( 斯里兰卡首都科伦坡的基督徒 )

如果听故事的人是福尔摩斯爱好者,他很难不得出以下结论:狮身人面就是王宫血案的幕后推手。但这个故事,也许不过是锡兰前史的一个寓言。

在斯里兰卡,僧迦罗族人占全国人口的70%。僧迦罗(Sinhalese)在古梵语中是“驯狮人”的意思,公元前6世纪,僧迦罗人从印度北部移居来斯里兰卡岛上,建立王朝;公元前2世纪左右,印度南部的泰米尔人入侵,统治北部一带。很长时间里,斯里兰卡东海岸至北部,由于种族问题,发生了不少流血冲突。今日的泰米尔猛虎组织和政府军的冲突,追根溯源,依然逃不出2000年来的种族问题。

回看历史,11世纪初被南印度人入侵数十年,王宫宝物被劫、首都化为废墟;13世纪,印度王国羯陵伽国与爪哇人入侵;14世纪,回教徒入侵;16世纪,被葡萄牙人占领;17世纪,荷兰人取代葡萄牙人取得统治权;1815年,僧迦罗王朝最后一个君主在康提王宫被英国人抓获,佛牙被英国人掠走,直到斯里兰卡独立后才要回。

在斯里兰卡人的传统里,谁拥有了佛牙,谁就是国王。自从公元前4世纪佛牙自印度传入斯里兰卡,在岛上颠沛流离,仅首都就有好几个。康提自1592年成为王朝首都,一直到1815年被英国殖民者占领,算得上时间最久最稳定的一个。

历史变为故事,故事变为传说。因为海岛形状,斯里兰卡有个名字叫做“印度洋上的一滴眼泪”,名字忧伤,国家历史更是忧伤。

人象生存之战

历史虽然动荡,斯里兰卡却是地球上自然条件最好、物产最丰饶的国家之一,大象、茶叶、宝石,都是斯里兰卡最负盛名的物产。乘坐斯里兰卡航空,空姐的制服都是绿色,问她们为什么制服是绿色,她们会回答:茶叶的颜色。

斯里兰卡国内有十多个国家公园以及雀鸟保护区,位于中部的Minneriya国家公园非常明显地显示出了斯里兰卡环境的多样性:乘坐吉普车穿过茂密的丛林,忽然就迎来了一片非常开阔的草地,草地上成群的大象在进食、嬉戏,令人恍惚进入了非洲大草原。

Minneriya是斯里兰卡野生动物和野生大象最集中的栖息地。这里的雀鸟有160种之多,每年中或9、10月份雨季过后,水位便会降低,大片的绿草地就会显露出来,此时两三百头大象便会前往Minneriya,在绿草茵茵的湖畔寻找水源和嫩草。

斯里兰卡到底游荡着多少只大象呢?据估计,野象大概有2500~3000头,另外,还有300头大象在为人们工作或被驯养。

斯里兰卡的大象属于亚洲象。亚洲象已经被世界环境保护组织列为濒临灭绝的物种之一。据说在过去的30年里,亚洲象的数目已经呈灾难性下降,如果不立即采取有效的保护措施,亚洲象在不久后就将绝迹。目前亚洲象在世界上还生存着3.6~4.4万头,数量最多的是印度,大约有1.75~2.2万头。很久以前,斯里兰卡曾有4万多头亚洲象。斯里兰卡大象是大象家族中较为独特的分支,它们不如非洲大象庞大,耳朵尤为娇小。斯里兰卡大象成年后,耳朵、脸和鼻子周围的皮肤还会逐步显露出一块与众不同的粉红色斑,多数母象、甚至许多公象都不长象牙。

斯里兰卡一向有捕象的传统。据记载,公元3世纪时,斯里兰卡人就掌握了象身上的几十个穴位,采用长矛点穴驯象的方法,几个月内就能把野象驯服。野象出没地区的居民,常以捕象为生,每次捕象,要出动两三千人。他们事先在野象经常活动的山丘森林地带,用粗大的木料围一个大而坚固的栅栏,摆上饲草和水;然后,捕象者把野象围困在栅栏之内,正当野象惊恐失惜、东奔西突的时候,放进去受过训练的驯象,这些驯象很快就能找出其中象的首领来;随后,有一位勇敢的捕象者用粗绳套住“首领”的后腿,其他野象也就驯服了,跟着头象走出栅栏。到火枪开始流行后,大部分人采用枪杀的办法。

“每周有三四头大象被猎杀,平均每周有1人被大象杀,每周有25个人死于蛇咬,99%的大象死于人类枪杀。”斯里拉·米沙帕拉(sirilal miththapala)先生在自己演讲中用幻灯片的形式列出一系列数据。

米沙帕拉先生在离国家公园不远的地方经营一座以环保为主题的宾馆,他的一个身份是国家旅游宾馆协会的副主席,另一个身份是亚洲象保护组织在斯里兰卡的负责人。

米沙帕拉说,他对亚洲象产生兴趣源于6岁左右父亲带他去野外露营。在那里他接触到了野生大象,体会到了人在自然中的乐趣。

米沙帕拉曾经拿过保护亚洲象组织提供的赴国外学习的奖学金。他非常了解大象的习性,在他眼中,大象是温顺、通人性、注重家庭的动物;他们在迁徙时会把幼象保护在象群中间,用左右晃动鼻子表示快乐,善于利用树枝、石块等简单工具。但他同时对人象之间的生存之战感到非常无奈。

即使在短短的幻灯片演讲中,也可以看得出人象之战的惨烈:人类要拓展耕地,大象要保卫家园;人类要猎杀大象以获得收益,大象要保护同类。于是山地居民经常会发现大象闯入他们的田地、种植园、香蕉园,大象则要时时提防无处不在的陷阱和冷枪。

由于小象主要靠母象抚养,母象被捕和被杀以后,幼仔得不到雌兽的抚养和照顾,也难以顺利地生长。1974年,斯里兰卡的动物学家们建立了世界上第一所亚洲象“孤儿院”,先后收养了12只失去母爱的亚洲象幼仔。这座皮尼瓦拉大象孤儿院(Pinnewala Elephant Park)距离科伦坡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目前公园内已经饲养60多头大象,有些还是幼象。每天早晨9点前,象舍前都围满了看小象吃奶的孩子们。每隔5个小时,饲养员就会给大象们喂食和洗澡。

有趣的是,在“大象孤儿院”旁边,有一家名为“马克西莫斯”的造纸公司。这家公司的特点是“就地取材”———将象粪加工处理成纸张。据介绍,象粪里含有大量纤维,1公斤象粪可造60至66张A4大小的纸张。目前,这家公司生产的纸张分深色和浅色两类,以棕榈枝叶为食物的大象的粪便制成深色的,吃椰子的大象的粪用来制作浅色的。斯里兰卡前总理维克勒马辛哈访美时,曾把该公司的产品当礼品赠送,布什总统得到了有金色花纹的象粪信纸和信封,劳拉拿到有叶形花纹的精美书写纸,鲍威尔则收到了带有肉桂和香蕉香气的再循环纸。

“我们必须在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之中寻找到平衡点,牺牲环境来发展经济在我们看来是不可取的。”米沙帕拉说。在他经营的旅馆里,没有空调,所有的用水都是可以循环的。他说,我不是什么官员,我只是一个呼吁保护环境的人。

佛牙照耀下的斯里兰卡人

要不要牺牲环境来发展经济?这个问题如果拿去问普通民众,未必会像米沙帕拉一样回答得如此斩钉截铁。

在康提山顶上的五星级酒店Amaya Hills,能享受到的是清新的山间空气,习习凉风;但只要下山,在山脚的城市里,Tuktuk和排放量绝对超标,各类机动车辆释放出大量难闻的尾气,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焦躁的二氧化硫味道。仿佛回到了上世纪90年代初中国沿海工业小城。

这个国家的气氛与中国不同,与欧洲不同,与泰国也不同。北部的泰米尔猛虎组织和政府已经签署了停火协议,但城市还保持着紧急状态,书店里卖得最好的是关于斯里兰卡危机的书籍。在康提,随处可见全副武装的男女军人,进入市场购买物品,要经过男女分开的关卡——女警官很负责地搜查一切女客的随身物品,包括头发。一对恋人,很自然地在关卡前分开,分别接受检查,女孩子穿着白色的裙子,两条长长的麻花辫子垂在胸前,系着白色的蝴蝶结。

军人和警察对游客的态度都很友好,可以拍照,也可以合影。据说这是一个默契:确保游客的安全。导游拉萨德开玩笑说,即使是猛虎组织,也会宽容游客:“白的不管,黄的不管,黑的(指肤色黑的当地人)才管。”

对于目前的斯里兰卡来说,旅游业是重要收入。玛丽亚和她的儿子居住在离狮子岩不远的村子里,他们的主要收入,来自于给游客表演当地人是怎样利用椰子这种植物的。

椰子表面的纤维被搓下,待会儿,玛丽亚会把它搓成绳子;椰壳被破开,它的用处可大了,可以做碗、做勺子、做容器、做工艺品;椰汁可以喝;椰子里厚厚的脂肪可以被做成椰子糖,也可以做椰油。玛丽亚点了一盏小灯,灯油就是椰油。

这样的表演不是每天都有,但有了这样的收入,玛丽亚的衣着明显比村子里别的居民要干净体面。她的眼睛黑黑的,表演时非常冷静,有一种劳动者的尊严。

丽拉在康提的剧场里给游客表演传统舞蹈,她只有19岁,有甜甜的笑容,英文也比别的演员要好些。剧场很简陋,水泥舞台、硬硬的木椅子,一切多余的灯都没有,没有冷气,只有嗡嗡转的电扇。除了演员,坐在剧场里的全是游客,唯一的当地人是坐在门口卖旅游纪念品的小商人。

丽拉和几个小姐妹一起住在康提,但她家其实来自康提附近的农村。每年旅游旺季,剧场老板会到附近的农村去招募演员,演一场有几百个卢比。一天有时是一场,有时是两场,但不管怎样,一个旅游季下来,拿到的钱已经比在老家种地多出两三倍了。

丽拉还没有男朋友,她说她希望找一个“做生意的”,这样经济条件会好些。最忙的时候,她还会跑场子,到一些饭店去表演。

和中国的传统艺术一样,斯里兰卡的传统舞蹈同样需要长期的艰苦学习。丽拉的老板今年50多岁了,他从9岁开始学习舞蹈,10年后才能成为舞蹈中的主角。演出结束时,年纪小的舞者会跪下用额头触碰年长者的脚尖,以示感谢和尊敬。在斯里兰卡,很多舞蹈是和整出的戏剧结合在一起的,他们学习时,学的是整出的戏剧,但在给游客演出时,只能挑选一些热闹的片段。

丽拉说,空闲下来的时候,她也会和伙伴们去城里的舞厅,但在那里,她们跳“另外一种舞蹈,年轻人流行的”。

但旅游业的发展,似乎也给这里淳朴的人民带来了一些陋习:在斯里兰卡的乡村,甚至在佛牙节游行的广场上,经常会有孩子伸手向游客要钱;旅馆里的侍者,也学会借机索要过多的小费。市场上,大米已经卖到了70卢比一斤,近人民币6块钱,而一个茶厂的熟练女工,一个月的工资不过人民币600块钱,一个资深导游每月的收入不到1500块钱。考虑到严峻的经济现实,对很多事情的看法或许应该换另外一种眼光。

在著名的茶叶工厂参观时,遇到了来自新加坡的游客黄女士。她痛惜斯里兰卡的战争:“当年斯里兰卡刚刚独立时,短短时间内就发展得非常好;上世纪60年代,李光耀号召新加坡要向斯里兰卡学习。然而这些年,斯里兰卡不得不将大量精力投入到军备中去,新加坡却在和平的环境里迅速发展。”

“斯里兰卡,是景色多么美、物产多么丰饶的国家啊。”黄女士如此感叹。■ 泰国大象节大象佛牙大象孤儿院斯里兰卡斯里兰卡旅游佛牙舍利舞蹈斯里兰卡卢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