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画匿迹160年

（文 / 曾焱）

7月8日晚，18世纪洛可可风格画家华托（Jean-Antoine Watteau）的一幅油画在伦敦以1240万英镑（约合2440万美元）成交，创下法国古典绘画拍卖的历史最高纪录。洛可可绘画对于西方美术史本来更像是一个过客，在它之前的巴洛克绘画有大师鲁本斯和委拉斯开兹，之后的新古典主义有大卫和安格尔，洛可可风和它的代表画家通常不在古典绘画市场的重要位置。

这次拍卖前，华托画作最高价一直停留在2000年的240万美元，如今涨至10倍，价格甚至超过2004年伦敦国家画廊2200万英镑收购的拉斐尔画作《粉红色圣母像》，这种冷门在价格稳定的古典绘画市场很少见。从拍卖行提供的图片资料看，题为《惊喜》的这幅画作尺幅极小，仅比A4纸略大。尽管拍卖行强调它在华托的画作中多么具有代表性，但最终给它带来附加值的，恐怕还是那个160年后失而复得的故事。

如果1848年伦敦国家画廊没有拒收那位默里夫人的捐赠，160年后也就没有克里斯蒂这次戏剧性的拍卖了。在西方古典绘画领域，伦敦国家画廊和巴黎卢浮宫、马德里普拉多美术馆地位相当。它于1824年成立，不像其他几个名馆有王室收藏作为底气，所有藏画都依靠私人捐赠或者租借、购买。捐赠多数是有条件的，最常见的是以物抵税，英国的遗产税高达40%，名画若留给子孙，他们也未必有福消受，很多人家因此宁愿捐掉一大部分，如果能被国家级美术馆接受，也是对私人收藏的最高认可。

1848年，英国一位将军的遗孀——默里夫人，在去世前也想到了这个途径，委托遗嘱执行人在她死后把一批藏画捐给国家画廊。1849年3月，执行人收到国家画廊理事会回信，却是婉拒，原因是他们不能接受默里夫人的捐赠附加条件，具体是什么，信中没有重复。这批画没能捐出去，于是由几个指定继承人分掉，华托的《惊喜》被送给了默里夫人的一位好友，这是最后一次有文字记录的此画去处。之后这家人搬离，又历经战乱，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原作从此全无踪迹。据克里斯蒂拍卖行专家说，关于这幅画，18～19世纪的西方美术史学者常有提及，它被论定是华托最美的作品之一，但多数人都以为原作在1848年后被毁了。默里夫人身后留下两个线索，提醒研究华托的专家它确实存在过:18世纪中期，华托的朋友出版了一套华托画集，收入了《惊喜》的雕版印刷品;另外，喜欢华托画作的英国摄政王在1819年买过一幅早期的临摹，一直都在白金汉宫的王室收藏里面。

然后是延续160年的悬念。谜底出现在2007年7月，伦敦克里斯蒂古典绘画部叙述的经过如下:拍卖行工作人员接受委托到乡下某家别墅进行财产评估，在一个小房间的墙壁上，赫然看到了传说中早已被毁的《惊喜》。验明正身后，拍卖行告诉主人这幅画价值300万～500万英镑，对方不敢相信，他们一直以为家里的另一幅大画比这值钱得多。经查证，这家人正是继承了默里夫人遗产的那位好友的后代。克里斯蒂古典绘画部负责人保罗·雷森说，这是多年来收藏界最珍贵的一次“失而复得”。

在以理性主导的古典绘画市场，一个失而复得的故事还不足以诱惑买家。拍卖行专家考据了详细的档案资料，证明《惊喜》在“失踪”前就是18、19世纪收藏家多次转手的一幅画，拍卖纪录清晰在册，这是最终拍出高价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轻巧和精致的洛可可绘画有三个代表人物:华托、布歇和夏尔丹。华托和鲁本斯一样，也是法国北部佛兰德斯地区的人，他崇拜鲁本斯，吸取了他大气的用光和色彩。在华托的阶段，洛可可画风刚刚发端，还没有御用画家布歇的那种肉欲和迷靡，华托喜欢画恋人，但偏重纯美、快乐和戏剧化的情节，成名作《发舟西苔岛》体现出鲁本斯对他的影响。1721年华托去世的时候只有37岁，他的多数画作留在了几个好友手中:巴黎画商热尔桑——为了感谢他在自己落魄时给予的帮助，华托为其创作了晚期的巨制名作《热尔桑画店》，这幅画被认为是他一生中成就最高的作品;其他两个收藏他画作的密友是收藏家让·德·朱利安那（Jean de Julienne）以及路易十五身边的重臣尼古拉·海宁(Nicolas Henin)。海宁藏有很多名画，自己也喜欢画画，年轻时曾和华托共租工作室画过人体模特。18世纪收藏家马里耶特在其书中记录了《惊喜》的由来，说是华托专门为海宁所画，但不清楚是对方出钱订画还是华托主动赠送，但以他们这样的关系，肯定是精心之作。

除《惊喜》外，华托还在同一时间为海宁画了尺幅相同的《默契》，专家一般都认为它和《惊喜》是一对作品，现在保存在美国洛杉矶美术馆。华托死去3年后，海宁夫妇也在1724年相继去世，他们的财产清单上记录了这两幅画，一共估价200里弗（当时法国的货币单位）。让·德·朱利安那在海宁死后买走《惊喜》和《默契》，收藏32年，1756年才分开转卖出去，其中《惊喜》被当时法国最有实力的收藏家昂日·洛朗得到，此人的收藏在法国美术史上写下了重要一笔，后世学者评价他的收藏可以充当法国绘画的“百科全书”。1764年洛朗出版一本收藏目录，《惊喜》被放在重要位置，称赞这幅作品笔触和色彩的丰富程度可以和鲁本斯相比。1770年，昂日·洛朗将这些珍贵收藏送交拍卖，《惊喜》被富有的银行家哈伦·德·普雷斯尔（Harenc de Presle）买走，他是18世纪中后期欧洲各大拍卖会上最活跃的买家，名下画廊在1787年一次评选中进入“巴黎最有地位的8家画廊”名单，昂日·洛朗和朱利安那的大部分绘画收藏都转入他的手中。两年后爆发法国大革命，因为眼疾，也因为财产安全失去了保障，哈伦·德·普雷斯尔准备在1792年巴黎的一场拍卖会上卖掉自己最重要的收藏，包括65幅油画、33幅素描以及上百件家具和瓷器。不知道什么原因，这场已经被媒体报道的拍卖会最终被取消，全部藏品在场下被另一个大收藏家完整买走，《惊喜》也在其中。法国大革命期间，和很多法国私人收藏品的命运一样，华托画作大部分辗转流入英国，等《惊喜》再次出现已经是1848年，列在默里夫人的财产清单上。■ 名画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