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至爱无言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一天,在校园里无意中听到一首歌曲——《父亲》,歌中唱道:“父亲是那登天的梯,父亲是那耕田的牛,父亲是孩儿背后的大山,父亲是孩儿避风的港湾……”一句句歌词重重地击在我的心坎上,我的脚步再也迈不开来。回到寝室,我满怀愧疚之情拨通了家中那个久违了的电话……
父亲一生命运不济。小时候家境贫寒,学生时代又碰上那个令我们这一辈永远无法理解的时代,尽管成绩十分优秀却不得不离开学校。19岁去当兵,在部队上曾经被嘉奖13次,退伍后参加工作,在改革大潮中成为下岗大军中的一员,便又回到了祖祖辈辈耕种的土地上,操起了爷爷留下来的农具,成为一个农民。
也许是由于自身经历坎坷的缘故,我和妹妹小时候,他对我们要求十分严格,几乎到了“残暴”的程度,他留给我唯一的印象是“狠”。由于工作的原因,他一个星期在家里的时间通常只有一天,这一天便是我最难熬的日子。在那一天里,我尽量避着他。记得4岁时有一次我在哭,他对我大怒:“再哭一下,我就一脚踩死你。”吓得我马上就闭嘴了,再也不敢吭声。童年时期我从来就没有在他身边撒过娇,甚至没有和他主动说过话。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造成了我内向的性格。但尽管如此,我却从来都认为他是爱我的,因为他对我的学习很关心。
好在我的学习成绩从来没让他失望过,从小学到初中都很好。初三时,我只有一个念头:好好读书,上了高中就不必每个星期都见到他了。在那个一届只能考上几个高中生的乡村中学里,我考进了重点高中。上高中那天,我竟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和解脱。在高中时,也许是压抑得太久,再加上骨子里那点反叛性格,少不更事的我好像故意要和父亲作对,完全改变了从前好学生的模样,整天和一帮自认的哥们儿混在一起。从此,逃课成了家常便饭,大错没有,小错不断,成绩自然一落千丈。父亲开始以为我不适应新环境,后来到学校一问,便怒气冲冲地回家了。那次在家里他对我举起了椅子。我以为椅子会砸在我身上,但他又重重地放下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根接一根抽起烟。我知道,我已经深深地伤了他的心。
也许他注意到了和我沟通的不足,以后就主动和我交谈。学习方面,一说就是一个多小时,我又厌烦了。有一次和他顶撞起来:“不要说了,你说的那些如果我用笔写出来的话,绝对要生动100倍。”他脸色铁青起来:“是呀,你文化比我高了,可以在我面前炫耀了。要炫耀就用大学录取通知书来炫耀。”我语塞了,要知道凭我那个时候的成绩,上专科都差一大截。我的心凉了,第一次感到了放纵自己带来的可怕后果。
但此后,我依然是父亲眼中不争气的儿子,老师眼中的差学生,哥们儿当中的好兄弟。父亲没有再说过我,好像只在尽义务似的每个月给我生活费。高二暑假时,一件事情彻底改变了我。那是父亲的一个同事来我家里玩,告诉我们他儿子今年考上了大学,并且问我的成绩。父亲只是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我赶紧低下了头。那夜,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想了很多很多,没有睡好。在暑假中,我破例第一次翻开课本复习起来。
高三到校时,我对那帮兄弟表明了态度:我不再想混了,要好好地读一年书。在老师和同学惊异的眼神中,我脱胎换骨般地改变了。高考后,被人当成一个奇迹,我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要知道,我高一、高二的班主任都认为我能上专科线就已经是奇迹了,而我最终的成绩却高出一批录取线26分。
接到通知书那天晚饭桌上,父亲第一次给我递来一个酒杯:“来,陪我喝两口。”我们父子俩就边喝边聊,说了很多推心置腹的话。“以前是我不懂事。”我说。“过去了,都过去了,这不,考上了。哈哈。”那晚,我从没有看到他那样开心过。最后,他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说:“孩子,你已经长大了,我要把你看做一个大人了。”我望着父亲,白发已经爬上了他的头,脸上也尽显岁月的沧桑。父亲这一辈子没有什么大的追求了,只希望儿子能过上另一种生活,并且活得幸福。上大学后,不管怎样忙,我都会时隔不久写一封信回家。家里有什么事,父亲也打个电话要和我商量一下。现在回想,伴着我21年的父爱尽管显得沉重、很别样,但却使我在这种无言的至爱中,从一个懵懂少年走向了成熟。
奥古斯丁说:人的一切都是为着不确定的东西而努力的。而我的奋斗,我的挣扎,却是为了换取我父亲的欢欣,减少父亲的遗憾。六根当中,最难悟空的,大概就是这个“情”字了。■(文 / 三联生活周刊) 至爱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