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孩子”和他们的小电影

作者:马戎戎

“坏孩子”和他们的小电影0( 尹丽川 )

尹丽川拍电影会怎么拍?“再往上一点再往下一点,再往左一点再往右一点?”和她的诗歌相比,入选戛纳电影节导演双周单元的《牛郎织女》少了故意抖机灵的成分,呈现出一种清新和朴素的气息。

《牛郎织女》入选戛纳导演双周单元的时候,曾有媒体报道说她是第一个入选这一单元的中国导演,但事实上她不是。国内第一个入选这一单元的是第4代的张暖忻,1986年5月她的《青春祭》已经在这一单元做过展映。有趣的是,电影学院教授张献民看过《牛郎织女》后,给出的评语是:“回归了第4代的传统。”这个评价,对于一位以“下半身”诗派出名、拿“贱人”来调侃自己和周边女性好友、每天流连于夜场派对喜欢把自己打扮成小朋克的女青年来说,真是相当地有趣。

“回归第4代传统”,指的也许是故事的现实性和影片里对人的那种温柔之情。《牛郎织女》的拍摄地点在广州,讲两个女人和她们共同喜欢的一个男人共处一个屋檐下“讨生活”的故事。胖姑娘李大萍表面上憨厚、木讷,在和瘦女人张海丽的斗争中处处居下风,但每次出手都直接扭转了局面;瘦女人张海丽有着南方人的机灵和心计,但也正是这份机灵和心计让男人觉得她是个没有自己也能活下去的人,表面的优势顿时成为劣势。

亮点在于结尾,男人消失了,两个女人在现实面前达成了和解,相依为命。

和她的第一部电影《公园》相比,文学青年出身、做第一部电影时还不明白拍电影的流程要对剧组的人说“给我两天时间熟悉熟悉”的尹丽川,在《牛郎织女》中,显然更明白自己做电影的优势在哪里,不是画面,而是故事和人物。一句话就能说完的故事靠了无数生动的细节不断地掀起小小波澜,也靠了两个反差巨大又性格鲜明的女人让人产生了看下去的吸引力。

“坏孩子”和他们的小电影1( 蔡尚君 )

从前混文学圈的时候,尹丽川的朋友们大多也是写字的和搞出版的,过一种“睡到中午起床,打开电脑写点字”的闲散文人生活。尹丽川认识《公园》的出品人罗拉,还是因为和一拨儿文学青年去听“小河”万晓利的现场,那也是个文学天赋胜于旋律性的民谣歌手。进入电影制作圈以后,尹丽川也认识了不少同行。今年3月在香港国际电影节上,尹丽川和影评人出身的编剧顾小白以及中戏毕业、从编剧转行做导演的蔡尚君等人一起喝酒,盘算着成立个组织,考虑到大家都曾经住在遥远的通县,就提议成立“通县电影制片厂”,紧接着大家想起了小时候通炉子用的火钩,决定更名为“火钩国际”。

“火钩国际”到目前最大的活动就是在一家叫做“侃谱”的餐厅举行放映活动,参与的片子有朱文的《云在南方》、谢东的《与你同在的夏天》、盛志民的《浮生》等等。说起来,也都是几年前的老片了。新一点的,还真就是《公园》、《红色康拜因》这一批制作于2006、2007年的电影。

“坏孩子”和他们的小电影2( 曹保平 )

《红色康拜因》的导演蔡尚君自称自己是“老新人儿”。他的名字在早前一系列张扬的电影里可以见到,那时他挂的是编剧的头衔,《红色康拜因》算是他愿意拿出手的第一部电影处女作。

《红色康拜因》讲述了一个发生在父子之间的故事,父亲去城里打工,一去多年,妻子死了都没有想过赶回来,儿子和他有着深深的隔阂。但就是这样水火不相容的一对父子,还是一同踏上了帮人麦收的道路。

“坏孩子”和他们的小电影3( 顾小白 )

与《牛郎织女》一样,《红色康拜因》的文本构成很细腻,导演和编剧都花了很多心思在情节的起承转合上,影像上的表现却相对粗糙。这一方面是因为资金所限,两部电影都是资金非常少的小制作,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导演的思维根本还是文学性的思维,对影像语言还停留在“描摹”阶段。

无论是尹丽川还是蔡尚君,都不是专业学电影出身。尹丽川在法国上过电影专科学校,但她自己说其实并没学到什么东西。她的影像启蒙教育,还完全来自录像带——上大学的时候住在校外,那时许多所谓的艺术电影还是以录像带方式流传。后来录像带变了碟片,这次要拍电影了,就又翻了一批碟片来看。蔡尚君1992年毕业于中戏戏剧文学专业,虽然直接参与过《洗澡》、《爱情麻辣烫》等一系列电影的创作,但那时的身份是编剧。他的营养的主要成分,在80年代的时候是第5代的电影,有了录像带以后变成了录像带,有了碟片之后,就顺理成章成为“影碟青年”。

像所有第一次做电影的人一样,在《红色康拜因》里,蔡尚君不甘愿只讲一个故事,而是希望能通过这个故事牵扯出更多、更广阔的社会问题。在剧本创作阶段,这成为他和编剧顾小白之间最大的冲突。影评人出身的顾小白希望这个电影更多地集中在父子之间的状态和情感变化上,而蔡尚君要这个层面,却更希望能兼顾另外一个广度的层面:城市文明对农民的影响,农民在这个大变革时代里面临的转变,甚至,他还希望电影能够对这个问题提问。顾小白说,当剧本写到一半的时候,他都觉得这是两部甚至多部电影的容量了。

现在看起来,影片最成功的地方,还在于父子之间关系的刻画。影片里几处动人的细节,都来自于对这对父子关系的展现,而许多为了展现广度而安插进去的人物,反而觉得生硬。蔡尚君说,他发现这可能才是他们这一代生于60年代与70年代交接处的人与第5代、第4代的根本性的区别,那就是对“人”的这个概念的萌动和逐渐清晰,这个人,更多的是个体上的“人”,而不是大时代中的人、传奇命运中的人。

“我们都是通过和别人的关系来了解世界的。”尹丽川说。她对自己的描述是孤独,又渴望朋友,她习惯于把那些经常一起玩的朋友称为“组织”。但这个组织是松散的、个体化的,亲近又疏离,价值观近似但又不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观点。在这个“组织”里,尹丽川和她的朋友们尽量把自己和大社会隔离开来,就像她对于5月12日大地震的判断:不管国家说什么,不管别人说什么,我只想听听身边的人,在说什么。

尹丽川、蔡尚君和顾小白,3个人都还是单身。蔡尚君描述自己的感情状态是:经常有动心的时候,但一个人在眼前晃久了,就烦了。尹丽川经常打算,要不要搬到蔡尚君和顾小白居住的小区去住,因为这样大家可以共用一个阿姨,还可以经常走动。她对《牛郎织女》主题的看法是:“相依为命”——城市很大,但能相依为命的,就那么几个人。

某种程度上,“相依为命”也是对整个独立制作电影链条的概括,所有的小成本独立制作在自己的国家都不会活得太好。《红色康拜因》公映过、《公园》也公映过,但几乎没有人记得。尹丽川的父母去电影院看《公园》,电影院里只有8个人。尹丽川很满意:“和看《立春》的人差不多了。”蔡尚君也看得很开:“杨白劳就算只买得起红头绳,也要给喜儿过年啊。”

能拿去参展参赛的就那么几个电影节——釜山、鹿特丹、远东电影节;三大电影节里,也就那么几个参展单元——柏林的青年导演论坛、戛纳的一种注目或者导演双周、威尼斯的地平线或者逆流而上。有想法、有才华的青年电影人在这里彼此认识,建立联系,努力在年轻时以独特风格扬名立万,以期40岁之后进入主流大制作链条,从手工艺人转为有特色产品的供应商。这不仅仅是因为经济利益,也关系到“认可”的问题。

“所有人都期待他人认可,根本不存在别人都不认可你,但你自己依然觉得自己‘牛’的人,特别是做电影。”尹丽川说。她坚持她的电影一定都要是通过审查的,为此也拿掉了一些场景。

要得到他人认可,就必须和他人达成妥协。2006年以《光荣的愤怒》一片拿下上海电影节最佳处女作奖的导演曹保平在2008年会有一部《李米的遭遇》上映。《光荣的愤怒》当年拍摄时,200万元的成本,还是几个主业不是做电影的投资人凑的。到《李米的遭遇》,投资已经拿到了1000万元,出品方变成了华谊兄弟,演员阵容里一下子有了4个华谊的明星:周迅、邓超、张涵予、王宝强。

曹保平是北京电影学院的教师,教编剧课,但他在学校上课的机会其实挺少,因为他一直在努力找各种机会跟剧组拍片子。自己拍了很多电视剧,回到学校里来教课的时候,状态和一般的教师也不太一样,经常无意识地就顺口溜出很多脏话,学生们倒是挺喜欢他。

在个人追求和一个有保障的社会身份之间,曹保平选择了这样一种“跨界”的状态来保持平衡。而在个人艺术想法和大众接受之间,他找到的平衡点是“类型化”。

《光荣的愤怒》其实是一部很有想法的电影,故事特别犀利:黑井村被无恶不作的熊家四兄弟所把持,村民们无能为力,新上任的支记叶光荣表面上接受了四兄弟的拉拢,可是私底下却酝酿了“抓熊计划”。

曹保平其实是很有“商业”意识的,他的理念是电影一定要有趣味性,所有的思想和深刻都必须藏在趣味的后面。《光荣的愤怒》也很有趣味性,故事的节奏非常紧凑和曲折。他甚至顾及到了中国电影最现实的现实:故事的解决方式设置为,“抓熊计划”失败了,但这时,我们的人民警察及时赶到了。对于影片的类型,他认为这是一部“黑色幽默”的电影。

然而《光荣的愤怒》在票房上失败了,很大的原因在于,这是一部农村题材,也是现实主义题材。城市观众不在乎这电影是不是“黑色幽默”,“农村”两个字已经注定了它的门庭冷落——观众进影院是消遣、娱乐、寻求快感,而不是为了了解现实、感受苦难、关心弱势群体。

《李米的遭遇》故事本身相当有哲理性:一个女人的男友忽然失踪,之后她开始收到一封封男友的来信,她去找他,但每次都晚到一步。这个梗概落在杜拉斯和阿仑雷内手里就又是一部让全世界文艺青年用一生的时间去解释和分析的文艺片经典,但落在此时此地,就是周迅和邓超出演的爱情故事。而曹保平也肯定当不成杜拉斯和阿仑雷内,因为他使用了这些明星,就要承受投资方给予的压力。每一个环节都需要他做出选择,就比如海报的问题,此时此地的海报,只可能是周迅的大美人头,而不可能更暧昧、更含蓄、更艺术。

“电影界需要有思想的人。”曹保平说。在黄金堆砌的大片泛滥的今天,商人们也很明白这一点:他们需要有思想的人提供新鲜的视角和创意,因为观众永远需要新鲜的刺激。但大家永远明白游戏的边界在哪里:思想和创意要能带来票房,否则就修正它。目前,曹保平把突破的希望寄托在另一个游戏规则的建立:小型的艺术影院,15元就可以看一场小成本的电影——更松散、更温情的小“组织”。■(文 / 马戎戎) 红色康拜因坏孩子牛郎织女尹丽川曹保平中国电影顾小白电影蔡尚君剧情片电影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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