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体改造与运动2.0时代

( 2004年9月，奥斯卡·皮特鲁斯（中）参加雅典残奥会 )

“人类总是倾向于相信自己的身体是完美的，但不幸的是，答案并非如此。”麻省理工学院媒体实验室生物机械电子学研究主管休·赫尔教授说。26年前，一次登山事故使他双腿高位截瘫，然而这却使得他投身于生物机械电子学研究，现在，拥有一对灵巧的自驱动关节金属假肢的赫尔教授甚至会自嘲说，他已经不认为失去双腿是一个灾难了。

同样的情况适用于现年21岁、居住于芝加哥的美国退伍军人杰罗德·菲尔兹。今年2月21日，在巴格达郊区的一次例行巡逻中，他乘坐的布拉德利步兵战车遭到了一枚无线电遥控炸弹的袭击，严重受伤的菲尔兹接受了左腿高位截肢手术，然而在乔治城大学附属医院里，菲尔兹仅仅花了几周时间，就熟悉了奥索（Ossur）公司研制的Power Knee智能假肢，并且开始重新驰骋在钟爱的篮球场上。作为美国陆军篮球队曾经的一员，菲尔兹希望Power Knee能够最终使他进入梦寐以求的职业联赛。5月1日，作为“奥索之队”的一员，24岁的美国人杰夫·斯其巴成为了史上首位越过7英尺高度的截肢跳高运动员。然而问题在于，当残障人士也能轻松地和正常的同龄人一样在运动场上大显身手时，许多人就不禁开始怀疑，天平很快就会向另一方过度倾斜：健全人如何与这些“超能”选手竞争？

1月14日，国际田联（IAAF）就禁止“奥索之队”的头号明星、南非田径选手奥斯卡·皮特鲁斯参加2008年奥运会，理由是由奥索公司赞助的、由两片J形碳素合金构成的黑豹Flex-Foot假肢，是一种比人类下肢更加有效的“力量增强装置”，使得皮特鲁斯身体的耗氧量明显小于其他选手。在这股针对“力量增强装置”的严打浪潮下，美国大学体育联盟（NCAA）也在考虑制定比国际运动组织更为严格的规则。在赛场上，以往“只要包覆以安全保护为目的的外壳，金属假肢就能存在”的规定被取消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所有选手身体上所加装的“身体弥补装置”的检查。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种规定充其量只是加剧了所有人的恐慌，残疾运动员担心自己被逐出赛场，而正常选手则恐惧“下一个会是什么？”国际田联发展部主管艾里奥·洛卡泰利说：“也许下一个装置就是某种安在背上的翅膀，让选手直接飞起来。”不过在对人体改造技术持赞同态度的研究者和体育评论家看来，这种禁令完全是掩耳盗铃式的自欺欺人。“尽管我们明白，技术的进步会造成暂时的混乱，但我们绝对不允许那些歧视性的双重标准。”美国纽约州立大学体育伦理学专家西萨·托雷斯对本刊记者说，“肌氨酸是被允许的，而生长激素就不行；钛合金关节是被允许的，然而碳素复合假肢就不行。迄今为止，运动员们不断打破纪录的幕后动力都主要来自人体自身的进化，然而技术将扮演的角色还远未可知，我们很可能进入一个职业运动的后人类时代。”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已经踏进了禁区，想想当年革命性的Speedo鲨鱼皮游泳衣吧，它能够帮助使用者拥有一个更加顺应流体力学和生物力学规律的身体。这家国际泳联官方赞助商网站上的标语赫然是“人类10万年的进化，（Speedo）80年的发展”，下面就是身着新一代连体泳衣“LAZ Racer”，在充满银色光辉，类似时光通道中伸展四肢的迈克尔·菲尔普斯，宛如达·芬奇笔下的维特鲁威人。在今年2月，Speedo推出LAZ Racer后，在曼彻斯特世界短池锦标赛等一系列比赛中，各项比赛的世界纪录被创造性地刷新了39次。美国田联与运动巨头耐克也曾联合研制碳素中底跑鞋，试图将脚掌接触地面时损失的能量吸收转换为推力。在NFL中，选手在训练完毕后进入高压氧舱以保证血液中红血球的携氧量也不是什么秘密。

( 超过7英尺高度的截肢跳高运动员杰夫·斯其巴 )

同样，健全运动员早就不满足于通过拼命训练和饮食调节来增强他们的赛场表现，已经开始采取各种原本旨在治疗身体残疾的医疗手段，试图把对手终结在起跑线上。无数美国职棒大联盟投手都是汤米·琼韧带移植手术的受益者，这不仅延长了他们的职业生涯，也使他们的投球更加强劲。在高尔夫球场上，越来越多的选手追随泰格·伍兹，接受了Lasik视力矫正手术，以求使自己在果岭上拥有更加犀利清晰的视线。《连线》杂志2007年1月号的封面，干脆就以“拥有完美身体”为标题，大张旗鼓地宣传从植入钛合金关节到人工快感反应中心等一系列身体增强技术。

既然如此，我们不禁要问，碳素中底和碳素材料假肢的区别在哪里？为何后者就被拒之门外？“运动不需要另一种基于肢体完整与否的种族歧视，这等于剥夺了他们以最基本的天赋权利追求自我超越和实现的机会。”《ESPN》体育杂志专栏作家艾瑞克·阿德尔森说。不仅如此，身体弥补装置是否让使用者在赛场上拥有了某种优势，也是一个远未能下定论的问题。“国际田联起初采用的测试程序所获得的信息是不完整和错误的，因为他们是把假肢当做独立的元件加以分析，而不是把它当做人体一个完整的部分加以分析。”奥索亚洲全球市场营销协调专员陶欧娜告诉本刊记者。

虽然在IAAF于年初举行的第一次测试中，以德国医疗修复学专家戈特·布鲁格曼为首的测试小组证明使用“黑豹”假肢的皮特鲁斯在运动中，消耗的能量确实比正常运动员少25%左右，还宣称皮特鲁斯的假肢比正常运动员的踝关节组织能够产生更多的推力，但这并不能阻止奥索公司和皮特鲁斯走上了长达5个月的上诉之路，并委托休·赫尔教授及其研究小组对皮特鲁斯和“黑豹”进行了第二次鉴定，结果与布鲁格曼的研究结果大相径庭。“运动需要有氧氧化供能系统和无氧酵降供能系统，后者提供的能量无法通过IAAF提供的血乳酸分析精确测定。”赫尔在报告中表示，“不过在低速奔跑时，运动员所需的能量几乎完全来自氧化供能系统，所以可以通过身体消耗的氧气和排出的二氧化碳来测定运动员的能耗，而在皮特鲁斯和其他健全运动员之间，几乎没有任何能耗上的显著差别。”

此外，赫尔在测试中发现，皮特鲁斯的“速度维持曲线”和其他运动员一样——使用黑豹Flex-Foot假肢的残疾运动员在以某种速度奔跑时，所坚持的时间并不明显长于健全运动员，并且维持的时间和健全人一样，会随着速度的提高而递减且比例相同——一句话，这些设备只是让使用者成为“普通人”，而非“超人”，虽然也许在未来，这些设备的作用将从克服残障的辅助设备飞跃为人类改造自身的必需设备。6月初，总部设在苏黎世的国际体育仲裁法庭终于发出裁决，否定了国际田联在1月对皮特鲁斯发出的禁赛令，允许其参加所有国际田联举办的正常赛事。

“把皮特鲁斯的成就简单归结为技术，是匆忙而不公正的。不要忘记，在他之前，一个用假肢踯躅在跑道上的选手引发的只是怜悯，而不是惊叹与畏惧。无论是天赋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都需要一颗渴望胜利的冠军之心，才能转换成胜利。”作为全球102位“七大洲最高峰登顶者”中唯一的盲人、美国职业登山运动员埃里克·魏亨迈尔在评论这位刚刚入选《时代》周刊“年度100影响力人物榜”的战友时这样说。其实，很少有人记得，在1904年圣路易斯奥运会上，拖着一条木腿的美国运动员乔治·埃瑟，拿到了包括平衡木在内的6枚金牌。仿生弥补技术并不能威胁到体育运动或者人类的未来，这种技术挑战带来的困惑与分裂，终究会因规则的改进而得到规范与弥合。■

（感谢MIT媒体实验室与奥索公司提供的资料与大力协助）（文 / 朱步冲） 国际田联人体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