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儿童节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和蔡头)

孩子天天都是儿童节,成人哪天不是受难日?尤其是今年,好容易到了这个周末,我都觉得需要一个巨型摇篮,发一奶嘴让我嘬着睡。

我幻想一种简单生活,简单到只有一个小包,任何时候提起来就走,简单到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不用再在心底里转过一圈又一圈,在千万种可能的解释中艰难选择。就像是向日葵在太阳的炙烤下展开深绿色的叶片,转动花盘一直凝视着天空,它不思维、不分别、不犹豫。就像是旋转木马上的孩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有丝毫多余的念头,骑在这一刻之上。过去不可复得,未来不可预见,此刻随时消散,然而冲浪手就站在这种迅速消散和次第生起上,站得很稳。仿佛那不是水波的瞬间支撑,而是一块永恒的陆地。

我相信一种个人生活只需要简单驱动就可以持续运行,上天创造出聪慧者和愚笨者,健全者和残疾者,高贵者和低贱者,一定不是用了复杂的偏微分方程组,而是某几条简单原则。用计算机模拟一个水中游泳的人,需要上万个点才能描摹那些细微的动作,但是在水里游泳的人只需要记得把头浮出水面,甚至新生的婴儿都能这么做。生活中有许多假设,有许多目的指向幸福的外设,最后竟把生活涂抹成为一幅极为复杂的画面。如果从天空中抖落身份证、户口本、学历证、保险卡、房契、液晶电视、四驱车、股权证、宠物、花园、头等舱、雇佣合同,那么它们是否能在落下的那一刻合并成为一种称为幸福的东西?

在每样东西上画一个红圈,写上“我的”,或者“我想要的”,看起来更像是把自己节节切割。一条肋骨等于几个沙发?我以为那是一种不真实,整个生活的图示是错误的。小孩子全心全意地啃着雪糕,让冰凉和甜美沁入心脾,那一刻他在享受生活,享受作为人类的快乐。成人拖着自己的雪糕机走遍全世界,觉得拥有了吃雪糕的可能,却没有孩子扔掉雪糕棍继续前进寻找快乐的能力。怎么能说生活是敌对的呢?谁能忍受一个人试图把整个世界变成他的个人雪糕工厂?而且,他还不吃任何一根,只是为了拥有无限可能性。

这个儿童节里,我清点自己所有的,发现任何一样都已经失去了得到时的快乐,反而变成一种担忧。1980年,在接近儿童节的时候,我赤身露体用冷水冲凉,地点是一个猪圈边上,那个翻转过来的水龙头喷出彩虹一样的水柱,它本是设计用来清洁猪圈的。2000年的秋天,我失足落在香格里拉某村的小河里,起身在大雾里脱光衣服走向遥远的火堆,冷雾在我背上凝结,变成水滴落下来,边上是一条狗,前前后后地跑,一边歪过头来看我。那些时候,我觉得自己非常富足,非常安全,世界仿佛为我而设立。■ 儿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