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小时抵达汶川
作者:朱文轶 5月13日15点55分,从北京飞重庆,转车至成都,5月14日上午在成都采访省交警总队和省交通厅,下午由成都至都江堰采访。5月15日,上午原计划从成都去平武重灾区采访,下午行至安县,得知理县至汶川的公路将在当晚抢通,临时改变采访计划,由安县赴汶川。这条最早被公布的至汶川线路要绕道雅安—天全—泸定—丹巴—金川(或小金)—马尔康—理县—汶川,22点,车行至泸定住宿,途中了解到这条700公里路程可能要花费两天,这样,有可能在18日周日才到达汶川。因为杂志19日就截稿,汶川的通讯情况还都一无所知,我让司机5月16日凌晨5点30分出发,争取17日赶到汶川。8点30分,车即将到达丹巴时,遇修路受阻。此时又得到一个消息,从雅安,至芦山、宝兴,翻越夹金山,到小金,再翻梦笔山到马尔康的路16日被当地交警疏通,这样到马尔康的路程,比前者缩短300公里,很可能于当天就能赶到汶川,于是立刻返回雅安,沿新路前行。
16日18点30分时抵达马尔康,车已经没油,加油需要马尔康政府开具的前往汶川的应急通行证,凭通行证换油票。在接近两小时的办证过程中,得知理县到汶川道路又中断了,当晚索性在马尔康休整。第二天17日7点30分,由马尔康往理县,10点30分左右到米亚罗镇,通行证也不管用了,被告知只有军车才被放行,这样跟司机结算了包车费,在米亚罗等待进汶川的机会。11点跟上了一支济南军区前往汶川的车队,古尔沟到理县之间糟糕的道路和山体碎石引起了大塞车,军车也花了5个多小时,才走完了几十公里的山路。18点多钟,军队在理县驻营,我换搭一辆中铁二局的丰田越野车,它们是中铁二局支援汶川的先遣车,在1个多小时后的19点30分终于抵达汶川。
解救汶川
这场史无前例的大救援和大灾害的本身一样震撼人心,它注定将构成人们勇气、脆弱和抗争历史上极为重要的一部分。
5月16日的强烈余震中断了理县到汶川刚刚抢通的道路。5月17日,我在这条西线救援线路再次得以恢复的第一时间进入汶川县城。在这之前的5天里,各方力量都在试图接近并解救这个被围困中的城市。
通讯解围
5月12日,有一个无法回避的重要问题需要解决。所有计划进入汶川的救援先遣部队,除了因为交通要道没有真正打通,救援无法大规模展开外,这些部队跟后方全都失去了联络。
武警阿坝支队是第一批在5月14日抵达汶川的突击队。支队长李在元带了一台车载海事卫星,因为这种军用通讯设备体积庞大,12日不得不被搁置在马尔康通往汶川的古尔沟大塌方处。直到5月16日,我到达马尔康,阿坝武警支队的后方甚至仍然只能从新闻和部队通讯上得知这位队长和前线军队的消息。
这位支队长到达汶川后,想了一个在当时情况下提高部队联络速度的土办法。在指挥部,李在元接受我采访时说,他抽调精锐组成了一个8人小分队,4人一组,从汶川县城找了4辆自行车,一个骑车后座带一个人,通畅道路骑车,坍塌路段,扛车行军,这种方式让军队在汶川下面乡镇之间的沟通效率大为改善,一些粗略的灾情和兵力调度信息得以传达。
但毕竟这只是应急之策,对于原本就紧张的救援人手,这样的人力使用也并不经济。通讯中断,此时如同架在救援力量脖子上的一把刀,它不仅让前后方无法互通信息,也让所有救援信息无法整合。尽管冲在最前方的,都是各部队最精锐的力量,但他们孤军深入,无法形成合力。
汶川县委书记王斌接受我采访时说:“由政府派出的通讯抢救人员,从13日开始,就在竭尽全力抢救一些通讯设备。”不过,这真是“绵薄之力”。以光缆为依托的汶川县固定通讯技术力量不足以应付如此重大灾害带来的毁坏;另外,通讯的抢救力量,与余震的破坏力量在进行一场赛跑,前者很快被后者打败了:密集的余震频频摧毁刚刚修复的一点通讯。甚至直到5月17日,在汶川得以解救的3天后,信息传达的滞缓在主灾区地带仍然是个大问题。
5月17日上午7点,马尔康县公安局干警任一斌接到紧急护送济南军区代号“铁军”的某部进入汶川的命令时,他所掌握的道路信息仍然是15日由前线返回的干警采集的。我坐在他开路的警车上,小心翼翼地不断回避可能来自上方的滚石,这一个团的部队推进速度十分缓慢。“路上很危险。16日的强烈余震让理县的通讯又断了,我们现在全靠来回的车子捎带口信。”任一斌说,从马尔康经由理县通往汶川的路有两条,一条是旧的317国道,另一条是因为理县狮子坪水库的修建而新修的道路,新路的交通状况好于老国道,但都在5月12日那天的强震中被毁了。
“信息出了问题。”车队行经317国道时,遇到了垮塌的电线杆和卧在路上的大树,车队不得不折返。任一斌说,“16日的余震让原本疏通的旧路垮了,新路却能通行,这和我们掌握的信息背道而驰。16日公安局和交通部门探路的人没能把最新路况带回来,他们可能也被塌方堵在路上了”。历时一周的余震不断改变着环境,再熟路况的向导也会被难倒。通讯和救援的效率、生命获救的可能性、包括政治战略意义息息相关,它的重要性在灾难中被极度放大了。
而这一切,在5月12日那天,则显得更为迫切。上至中央最高领导,下至全国百姓,所有人都想在最短时间了解汶川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灾难的严重程度。被困汶川的生还者,则急切想知道,赶来救援他们的人离自己还有多远。汶川却像一个神秘的黑匣,始终无法开启。
民用通讯的恢复,依赖陆线道路通畅;交通道路打通,又依赖通讯恢复,二者在这个关键时刻却互为掣肘。决策者估计,这种状况下,民用通讯的恢复最快也要两到三天,这会让救援尽失先机。军用通讯成为此时所有救援力量唯一可以依赖的一根救命稻草。“5月13日上午,成都军区政委下命,向汶川县城空投通讯军区应急通讯设备。”王凯接受我采访时,正在指挥调试设在汶川总指挥部的大量精密通讯仪器。这位年轻的上校是成都军区某部通讯指挥官,也是此次汶川救援的军事通讯总指挥。他说:“这种突发时刻,必须尽快用军事通讯来取代民用通讯。”
这种在汶川救援中使用的通讯设备是军方最新一代的背负式卫星通讯系统,它们不像传统的北极星海事军用卫星电话那样笨重,一名士兵可以相对轻松地背携行军,一旦到达目的地,半小时内就可以开通强大而有保密系统的通讯网络。不过,前提是要把这些设备和通信兵送达汶川地面。
8级地震后持续的恶劣天气一直在扰乱着救援计划。“从5月13日,接到空投命令,成都军区陆航某团数次实施空中侦察,数次回复军区总部,大雨导致能见度过低,峡谷中风速过高,‘汶川仍不具备直升机起降条件,如果强降,很可能机毁人亡’。”王凯说,“5月14日,天气条件并没有改善很多,但军区首长下了死命令,必须空降。”王凯作为通讯指挥官,成为这支10人空降通讯小分队的队长。
据王凯介绍,汶川峡谷中的强大气流让5月14日上午9点飞抵汶川上空的“黑鹰”不断盘旋。尽管汶川县城不乏可供直升机垂降的空地,最初的降落地点是选在汶川县阿坝州师范专科学校的操场,但是降落的过程危机重重,不稳定的气流随时可能把飞机带向陡峭的山壁。最终“黑鹰”驾驶员决定在汶川海拔较高的一座山峰空投。“山上有一个叫牛脑寨的村庄,村里有块空地,驾驶员跟我说,‘兄弟,只能送到这儿了’。”王凯说,“牛脑寨也是地震的重灾区域之一,我们在飞机上,大约目测了一下,有七八具遇难者躺在山坡上。见到飞机,村民们跪在山头不停地磕头祈祷,后来他们告诉我,村里有70多人失踪了。”“空投的通讯物资就有2吨重,山上到山下的路很难走,我们在30多位村民的帮助下,强行军4小时,在13点30分到达汶川县城,牛脑寨的村长把我们带到了设在‘迎宾馆’的县政府临时指挥中心。”
在成都军区副司令员李亚洲带领的先遣队到达前,军事应急通讯在20分钟内就架设起来。军用通讯不仅在5月14日13点50分向成都军区指挥部传出了由汶川县临时指挥部统计的“灾区即时受损情况”,而且这从汶川发出的第一个消息,还迅速架通了与映秀镇和茂县的军用通讯系统,将三点整合成一片。
军用通讯解决了汶川第一个现实问题,也是个生死问题。“当时我们全部的生活物资,仅仅能撑两三天,算下,顶多也就是到5月16日的样子。”县委书记王斌对我说。不断赶来的救援既是汶川全部的希望,但也带来迫在眉睫的挑战。县城的3万人口在24小时内迅速扩张到将近4万人。这些新增人口也要吃饭,汶川的生命底线压力骤显。“急行军的部队都是轻装上阵,只随身带了点必要的口粮,县里报了一下物资状况,就是算上部队自备的,当时的物资顶多能支持到5月15日凌晨。”王凯说,战时通讯把汶川急需的物资品种、数量上报到军区,“老天帮忙,15日天气好转,连续两天8个架次的物资空投,空军向汶川共投下了20多个伞包”,“救援第一步的生存保障算是解决了”。
在解救汶川的后续部队不断从后方进入前线重灾区,以及通讯系统搭建完备的同时,一场来自外围的努力也正在展开。
交通外围战
这支被人差点忽视的力量来自交警部门。5月12日14点28分地震发生后,位于成都滨江大道的省交警总队立即开始总动员。按照历来突发事件的惯例,“凡事交通先行”。交通和通讯,是有形和无形的两种控制力,它们时刻影响着灾害救援成败的走向。
“我们迅速启动了应急预案。在第一时间派出了一个3人的工作组,首先是去探察都江堰到映秀镇的道路。因为消息说震中是汶川,那么这条路无疑是最近的。”四川省交警总队一名高级官员接受我采访时称。成都到都江堰的行车路程40分钟左右,交警车辆最快能在20分钟赶到。结果两小时过去,这3名探察道路的交警杳无音讯,因为走得匆忙,他们连步话机也没拿。
两小时内,更棘手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传到省交警总队应急处理中心的指挥部。四川是公路网系统非常发达的省份,强震过后,这个原本是现代化的杰作经受了前所未有的考验。指挥部从交通运输部公路司获得了第一时间的消息:成(都)绵(阳)高速公路从5月12日15点30分中断交通;由于通讯中断,12日20点途经汶川震中的317国道、213国道的道路通行情况不明;都江堰通往汶川的公路完全中断;绵广高速全线双向因地震于5月12日16点封闭;而四川阿坝藏族自治州境内多条国省干线公路交通中断,松潘县境内213国道安宏、县道松平路双河以下,小金境内省道303、210交通全部中断。
这一系列紧迫得令人无法喘息的坏消息,即使有丰富交通处理经验的四川交警部门和交通部门一时也无法消化。幸运的是,在汶川地震救灾中举足轻重、连接着成都和都江堰的一条短途高速路:成灌高速在这次灾难里得以幸免。这条关键通道虽然离地震带非常近,但是由于成都到都江堰区间,属于成都平原,都江堰往西才开始进入山区,这条道路没有经过山体而躲过一劫。也给应急部门的反应留下了缓冲时机。
通讯制造了麻烦,但另一种通讯科技却帮了大忙。自2000年以后,考虑到四川全省交警警卫任务、抢险救灾任务,警力调度效率缓慢,350兆无线通讯指挥调度系统成了四川交警通讯改进措施当中最主要的部分。这种采用最新数字技术的系统可以通过车载电台,手持对讲机联络,通话范围覆盖全省。多亏了当年警力部门技术派人士的力荐,如果“350兆”晚一年或两年申报,它很可能就流产了。2000年以后,全国频率资源越来越稀缺,国家专门成立了无线电管委会,对这一项目的申报加以严厉控制。
“5月12日,它派上用场了。”这名接受采访的高级官员对我说。新技术代表了一种全新的危机处理方式。与以往的警力通讯相比,350兆系统,需要的机站统共只用几十个。“联通,电信要覆盖的范围大,需要建立好几千个机站。机站越多,网络就越脆弱,一个节点出问题,就可能影响全网。另一方面,联通、电信网络的机房都建在各县城,此次地震大面积毁坏,造成网络瘫痪。而350兆系统只有一个总机房,建在成都交警总部的大院内,未受地震损害。”这名官员说。
道路信息错综复杂,如果没有有效的沟通,交通就会成为一团乱麻。主干道的信息在交警的步话机里快速传播,一些路障就好解决得多了。350兆系统另一个技术优势在汶川地震的救援中还发挥了不可磨灭的功劳。350兆系统的用户量是固定的,也就是说,在350兆这个频段上,只有固定的人群在分享这个频段。全四川省交警只有八九千人,信息在这些外围救援力量中间通畅无阻。而5月12日当天,甚至两三天后,上千万四川人通过移动通讯争相了解亲友状况,骤增的流量带来了通讯网络的严重拥堵,在灾区核心地带无法跟外界取得联络的同时,灾区的外围也产生了灾难性的信息滞胀——这给一部分救援力量,比如,红十字会,医疗人员,公司救援人员,水电施工人员,甚至抢救伤员的消防官员们,都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交警们在这方面要好得多。他们把对讲机调到同一频率,临时组成一个网络,这样很好地防止了一线道路信息的泄密。外围情况很快被弄清了:地震引发的山体滑坡和塌方,造成了成渝高速和成绵广高速瘫痪,但问题都不大。“成绵高速,83公里处,双向,路面有裂痕和塌陷;成渝高速,资阳到银山段是丘陵地区,山体滑坡的麻烦也很好解决。”这名官员对我说。因为信息通畅,路况得以精确反映,10小时时间,成都附近4条最重要的长途高速公路——成渝,成绵广,成雅乐和成南就全线恢复通车。
尽管很多重灾区达不到350兆的高通讯水平,但是到5月17日更多对讲机被这些地区需求。这名官员在5月16日去什邡茔华镇考察灾情后对我说:“因为通讯中断,县委书记只有靠我们的350兆系统来调度公安警力救援。”
这场“外围战”的胜利,是整个汶川大救援的基础,它意味着所有人员、物资都可以顺利到达成都了。作为通往灾区最近的路线,成都是此次救援物资和人员的中转基地。不过,高速公路的率先畅通却带来了另一个意料之外的困扰:因为物资通往成都的效率过高,而另一端,成都通往灾区的道路却仍然阻力重重,这种不对称产生的失衡,使成都和都江堰一度成为救援力量的一个“瓶颈”。5月14日我到达都江堰,看到的交通拥堵让交通部门不胜其烦。他们不得不在这一天发布通告:“成灌高速和成彭高速是全力保障救灾物资运送的主要通道,建议社会车辆不要前行。”
全国越来越多的救援力量在往成都集结。5月13日,近在咫尺的汶川却依然像一个牢不可破的“铁桶”。现代科技也帮不了地理偏僻、财政落后的地方。因为无力建设机站,甘孜、阿坝、凉山三地是四川地区350兆系统唯一没有覆盖的地方。四川交警强大的无线通讯系统还是止步汶川了。他们多次努力,得不到任何来自汶川交警方面的消息。倒是去都江堰—映秀镇探察的3名疲惫不堪的交警在5月12日傍晚带回了一个坏消息:“这条距离汶川最近的交通完全中断了。”
阻力重重
这里可能需要交待一个在此次汶川大地震和救援当中被多数人忽视了的地理概念。
茂县、汶川、映秀、都江堰、成都、德阳、绵阳、平武,这些重灾地区,无一不被安排在一条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道路上。当年松潘镇是这条线的中心城市,围绕这个商品集散地的马帮生意踩出了这条古道。成都理工大学地理学院教授朱介寿是研究这条道路最深入的地质学家之一。“它们恰好形成了一条封闭的环路。”他告诉我,随着九寨沟旅游地位取代了松潘的贸易地位,这条道路成为以九寨沟旅游为中心的“九寨沟旅游环线”。
朱介寿说,龙门山著名的三个断层中的一条,危险地穿越了这条生机勃勃的“九环线”。直到5月12日大地震发生,很少有人知道这条危险断层的存在,而即使知道它的地质学家,也无法提出更好的建议,或者有充足的理由,让“九环线”改道而行。旅游支配着四川经济的很大一部分命脉。
这条路平常就让交警和交通部门头疼。旺盛的旅游人流和问题不断的道路状况让交警部门每年都要投入大量的精力解决“九环线”的麻烦。“九环线”修建标准为三级公路,后局部加宽至二级公路,但因为盘山而建,有的地方路面宽度只有8.5米。接受我采访的四川省交警总队高级官员称,一次山体滑坡,或者一起不起眼的小事故,都可能让这条路的单向交通中断,因此“九环线”在冬季、旅游旺季经常处于单向交通的管制状态。
龙门山断层穿越“九环线”的接口,正好就是映秀镇和平武镇。二者因为处在地震断裂带上,成为汶川地震中受损最惨烈的地方。另一个灾难性的后果,是它们彻底中断了原本就脆弱无比的“九环线”,也中断了救援力量最可能依赖的一条交通动脉。四川省交通厅公路规划勘察设计研究院调研员徐德玺接受我采访时说:“当都江堰到汶川的路被确认中断后,我们厅派人迅速勘察从绵阳到九寨沟的路。”不幸的是,平武的道路状况更让人们绝望。地震的巨大力量使得两座山将道路挤压得彻底变了形。
1000公里的“九环线”被地震肢解了。汶川、茂县这些地震的核心灾区,被困在中间,通往汶川的道路看起来阻力重重。一次史无前例的大救援,被无奈地分割成了4个战场:南线“都江堰—映秀镇—汶川”;北线“松潘—茂县—汶川”;东线“北川—茂县—汶川”;西线“成都—理县—汶川”。
传统的战斗经验受到了考验。“通常的战术都会集中兵力攻破一点。”徐德玺说,但在进入汶川的这4条道路上,每个点都存在可能性,又都充满未知,“4个战场4条战线,都有各自的优势,但缺陷也明显”。比如,南线线路最短,但施工难度可能最大;西线线路最长,但只要理县到汶川打通就是一条现成可以通行大型车辆的道路;东线和北线因为没有到达汶川的道路,适合往外输出受灾群众,却缺少向汶川大规模运送物资的条件。
人们本能就不会“舍近求远”,多数人一开始希望全部寄放在南线这条最近也最有效率的道路的抢通上。他们都坚信这里将是全盘战局的突破点。主力的救援力量在第一时间往都江堰集结,大家都在这里等待,做好冲锋准备——都江堰通往映秀的路口一打通,救援就能进入汶川。救援主力太想尽早进入汶川了,以至于沟通上还出了点小问题。5月13日一早,等在都江堰的大批部队就开到第一个堵点位置。沮丧的交通施工队告诉他们,道路抢通并不是那么顺利,车辆很难通过。
没人想到10年前就开始施工、去年刚刚落成验收的“紫金坪水库”会成为南线上的拦路虎。“这个水库的规划是由来已久了,60年代,一些有远见的成都水利专家就警告这个城市在未来有可能面对缺水的状况。因为都江堰只有水利功能,成都缺少一个有蓄水功能的大水库。”朱介寿是这个重大水利工程的规划者和参与者,他告诉我,这么大的水库需要找一个开阔地带,这样,沿河谷走向的老“九环线”需要改道,新址选在了山腰,结果山腰在地震中的受损程度要大得多。
新的绕坝公路还增加了道路上的隧道,也增加了“九环线”的变数。“不管桥梁,还是隧道,建设者通常不可能是全线考察,而是选择在设计布点处加以考察,比如50米设一个布点,但是对于点和点之间的情况,施工方也是不清楚的。”蒋开春是中铁二局抗震救灾队的队长,这家公司也是这条线路的施工方之一,他告诉我,“中铁二局参与修建的‘成昆铁路’,被称为‘地质博物馆’,就跟汶川这一带的地质条件极为相似”。他说,地质结构越复杂,工程“点”“面”之间的风险和不确定性就越大,也就意味着隧道和桥梁往往越脆弱。
挡在都江堰和映秀镇之间的第一道堵点显示迷惑了多数人的视线,它让人忽视这个堵点后的重重困难。南线映秀镇虽然是救援先遣部队率先进入的汶川乡镇,但它更多是战略性的,它可以让人们知道第一批汶川受灾群众得以救助,让人们看到了解救汶川的希望。大量的技术问题还没有解决。“大型救助设备和物资如何进入?我们从飞机上看到,映秀镇和汶川之间的路几乎也是全面坍塌,汶川的受灾群众要从这里疏散有没有可能?”成都军区政治部主任乐宏成接受我采访时说,“这段路由于地质条件差,土质松软,公路地基全毁了,因为紧靠悬崖峭壁,抢通工作进展艰难。经过5月14日多次的余震,刚刚打通的公路段重新出现塌方,山石堆起高达10米。”
南线疏通的困难比想象大得多。一直把南线作为主战场的救援方向从5月13日事实上已经开始调整。徐德玺带领的踏勘小分队两天后从前线带回的情况证明了决策转变的正确。徐德玺告诉我:“我们一行7人13日清晨从都江堰出发,沿213国道徒步前行,直到此次灾害核心区域汶川映秀镇。我们估计了一下,抢通213国道都江堰至映秀段共需清理较大塌方13处、抢险加固桥梁1处、填筑桥台1处,清理土方量超过1万立方米,填方量约3000立方米。”
对于围绕汶川的救援来说,“黄金72小时”固然重要,同样重要的是,在72小时之后,如果将物资和重建大型机械运入被围困的汶川核心区域,这个意义上,打通道路并不是目的,如果仅仅是打通,它很可能成为一个救援的孤岛而陷入困境。
“空投物资只能作为辅助手段。”5月14日带领200人突击队率先从理县进入汶川的成都军区副司令员李亚洲在汶川总指挥部接受采访说,物资空投是迫不得已之举,汶川的地形决定了这种办法的效率并不理想,物资包散落在山区的角角落落,收集和寻找它们并不容易。伞降救援人力也是如此,一支小分队的集合都需要一定时间,更不用说是一支成建制的大部队了。
5月14日,汶川、灾区的被困者和救援的先遣力量都在共同期待一条真正意义上“生命通道”的打开。
两条“生命通道”
这时候,另外两条战线先后带来了真正的好消息。北川是一个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也是大救援的一个意外收获。这个地方在“九环线”之外,离震中距离远,处在连接映秀和平武的地震断裂带上。
“因为它通往茂县和汶川没有公路,一开始大家没有把北川当做一个战略要点。”朱介寿说,这时候,造成这场毁坏性灾难的老天帮了个忙,它在堵住一些希望的同时,又在另一边给人们留出了生机,朱介寿告诉我:“地质构造在北川一带相对特殊,这使得北川到绵阳的交通是‘九环线’附近使用隧道和桥梁最少的。”负责道路勘察的四川省交通局也发现,这条路人们完全不需要用精力来对付那些无穷无尽的坍陷和塌方,滚动到路边的碎石相对来说要容易清理得多。
绵阳到北川的路5月14日令人惊喜地在短时间内打通。绵阳有足够的医疗条件,足够的场地,这些都是主战场在14日果断从都江堰转至北川的理由。“救援力量越来越意识到,在当时的情况下,只有北川才可能抢救出更多的伤员。”四川省防震抗灾应急中心官员对我说,北川成为第一条名副其实的生命通道。
南线抢通的受阻让人们对另一条战线抱有的希望也在增加。5月15日,原本集结在都江堰的大批救灾机械、物资和救援人员也已经展开了由成(都)雅(安)高速向小金,转马尔康至理县,从西线进入汶川的大转移。
接受我采访的四川交警总队高级官员称,地震当天,就已经派人在摸排西线路段,但成都以下的警力向来严重不足,“这次地震后,警力一开始都去救灾了。而且西线路段成都距离汶川太远,没有被认真考虑”。
西线的确过于漫长,这条绕行700多公里的山路,也不是交通的主动脉,只是给到泸定、天泉这几个地方的旅客选择的。对于大型机械车辆,要两天时间才能走完全程。5月15日21点30分,理县到汶川的路被打通,刺激了西线其他路段必须要找到一个比传统700公里的路程更近的路。“即使是冒风险,也要把物资运进去。”
一条被人们遗忘的路于是被重新发掘出来:从成都到雅安翻越夹金山到小金到理县。“这条路由于狭窄,只相当于一个二级公路的宽度,约为8米,又处在高原深山,不适合重型救援车辆通过,一直没有对外公布,甚至一些当地人也不知道。不过,它几乎缩减了一半的路程。”这条重要道路的重新启用赋予西线更有实质意义的价值了:大批的救灾机械、人员和物资就有了第一条通向灾区中心的快速通道。据交通运输部新闻发言人何建中介绍,西线将成为汶川救援最重要的一条运输保障专线。 马尔康成都交警汶川地震博物馆都江堰成都交通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