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震中块肉余生记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扣儿娘(成都) 图/陈曦
5月12日,将近14时,1岁7个半月的女儿正在午睡,她64岁的奶奶正在旁边守着,她65岁的爷爷早上去她二爸那里,不知当天是否回来。我悄悄地离家,没有跟她们打招呼,怕女儿醒了不肯放我走。
我耳中塞着MP3,正在听《大唐西域记》玄奘大师“龟兹辩经”一节。下了公交车,快到大学校门时,突然发现从两旁的店铺里涌出来许多人。然后才发觉头很晕,像坐船一样,有颠簸感,感觉到脚下的地凸起又落下,让人站立不稳;又好像很近的地方有巨大的机器在开动一样,震得地上隆隆作响。我有些明白,又有些害怕,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旁边的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徒劳地抱着头低低地呐喊,一位扫地的阿姨则一个劲儿念佛。
我突然回过神来,想起家中的老人和小孩,心里焦急万分:女儿的奶奶有高血压,来自农村的她根本没有地震救护的常识,万一昏倒了,或者抱着孩子从电梯下楼被困在里面,或者楼倒了被压在下面……不能也不敢细想——我马上拿出手机拨打家中的电话,可是根本不通,手机没有任何反应。
我没办法折返,而是得赶校车去新校区为学生们上课。在前往校车点的路上,我看到了越来越多的人,各种装扮都有:光着脚丫子、穿着睡衣、趿着拖鞋、头发蓬乱……他们眼神迷离地看着某处有裂缝的楼房,互相诉说着彼此惊魂逃离的状况。到达新校区后,依然没有任何消息,我们只看见教学楼和图书馆前的空地上和草坪中有许多学生,这与平时的学校大相径庭。校园里的学生多得出奇,像是从哪里冒出来似的,有些诡异。学生们并没有多少惊恐的样子,相反还有些兴奋,有的还像演戏似地彼此握手拥抱,似乎在抒发劫后余生之感。这里的驻点老师很少,我知道的是一位辅导员老师要管300余名学生,不知他们的心理问题怎样疏导,不知学生们怎样过夜。
回城的路堵得厉害,原先半小时的车程足足多了一倍的时间,好像全城的私家车都开出来了,原先根本不准停车的地方都停满了车,河边的开阔地带里坐满了人,甚至坐到了路上的安全岛上,校车只能在人流和车流中艰难地蠕动着。我等公交车的时间足足有半小时,看得出来,大多数公交车被卡在车流中动弹不得,只能缓缓前行,许多等不及的人干脆步行。
我在转车时又等了半小时,每一辆车都装得满满的,大家拥挤不堪却没有怨言,在这个纷乱的时刻还有公交车来已经是很让人知足的事了。
到了家门口时,我才发现,原来这里和其他地方没什么两样,原来觉得把蚊帐拿出来,躺椅拿出来挺夸张,但到处一样就觉得很正常了。打开电梯门,女儿的奶奶站在门口,一把扯住我就走:“你居然还敢回来,没在门口看见他们吗?”她指的是女儿和女儿的爷爷、爸爸。我说没有,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来,只要大家都平安就好。
女儿她爸在楼上烧了壶开水拎下来,为了大家的晚饭,去买方便面,平时营业到深夜的店铺统统打烊关门,跑了很远,才在一家小卖部买了几包,价钱比平时贵了几角钱,但此时能买到东西吃已经是阿弥陀佛了。在吃晚饭时,女儿她爸讲他的经历:当时正在七楼上班,突然间就抑制不住地手舞足蹈起来,完全站立不稳。他立刻对同事们说:“地震了,快走安全门!”自己把住电梯不让大家上,并一把扯起一个吓得已经有些走不动路的女同事往下跑——我戏言说:英雄救美。女儿的奶奶说:“能救一个是一个,多积福吧,就算是为小娃娃也好。”接下来就是劫后余生的笑谈了,一位同事最后逃下来的原因是去“抢救”单位摆放的巨大花瓶,救了一个,另外一个还是摔碎了。
一家人会聚起来坐在离家不远的花台上,四周都是像我们一样的人家,有些人是有私家车的,因此可以在车里睡觉,我们只能彼此聊天或听电台广播,在昏黄的路灯下打发这清冷的漫漫长夜。
女儿交了些小朋友,都是像她差不多大的孩子们,他们的父母家人也是大包小包地拎着些穿的吃的,戏谑地谈着自己和朋友,传送着或真实可信或道听途说的消息。
在给家人打电话报平安时,才发现所有空地上都是人,拿着泡沫塑料、纸箱板、塑料布等铺在地上,盖着被子、拿着手机,或小声交谈或呼呼大睡,场面“壮观”。
电台播出的消息带给人越来越大的震撼:原来震中是在汶川,离成都只有92公里,都江堰城区垮塌的地方很多,好像还有所学校,死亡的人数不断增多,让这个震后首个长夜更显凄怆。
困意越来越重,寒气越来越重,天空中又飘起了小雨,我终于决定回去睡觉,如果再继续待下去,不被地震吓着也会感冒生病的。女儿她爸也同意这个决定,他说还有一个论据是我们所住的房子是框架式结构新楼,不会有问题的。
女儿睡在自己的小推车里,已经有些局促了,无法伸直身子,很难受,把她移到大床上,让她好好休息。我也困极了,倒在她身边就睡着了,隐隐听到客厅里传来女儿她爸和爷爷、奶奶的交谈声:如果有余震,我抱娃娃,你们背起这些准备好的东西,什么都不用管,走楼梯,下去后往河边开阔地带……
我睡着了,隐隐觉得像是躺在船里,灯也许在晃,也许是幻觉,外面在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