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理事长兼赤脚医生

作者:于萍(困困)

车队理事长兼赤脚医生0

严路的左眼几乎没有视力。当然旁人看不出来,他戴一眼镜,反光的镜片有时候遮蔽了,有时候又增强了眼风的狡黠。他喜欢模仿熟人,压低嗓门或者挥舞双手,就像所有机灵鬼和有表演欲的家伙干得那样。当他讲起那只眼睛的故事,就像站上了舞台全情演绎着别人:“2003年我在德国赛车,进前几名已经没戏了,我在第二方阵,可还是跟一日本车手较劲,跑了十几圈,有一大弯,我不减速,他也不减速,砰——我撞墙上了。”他握起双拳,做了个撞击的手势,“一开始我有点儿蒙,从前风挡的位置爬出来,一群人围过来,喷了我一身干冰,才知道我全身都着火了。我觉得头盔里有烟,有点看不见,摘了头盔,还看不见。送医院去,医生说你左眼视网膜脱落了,我听了立马问,‘我还能赛车吗?’”

严路身负“中国赛车第一人”的荣誉称号。2004年底他组建了中国第一支保时捷国际赛车车队,名号“超跑”,2005年在卡雷拉杯亚洲挑战赛中拿了第3名,这是中国赛车队第一次在国际GT赛上获得名次。此后“超跑”车队转战马来西亚、中国澳门和上海、德国、法国勒芒……直至今年备战第一次进入亚洲的“阿斯顿·马丁杯”。严路参与的比赛统称为“GT赛”,与F1相对,说白了就是比赛用车是有顶的房车,多为美洲虎、莲花、法拉利、兰博基尼、马莎拉蒂和保时捷等超级跑车,比赛规则又要求“私人化”,参赛车手同时也是赛车的车主,或者是车主聘请的车手,因此被称为“绅士赛车”。“超跑”车队目前有40多个人,两辆车,其中一辆保时捷997 GT-3 Cup RSR、一辆阿斯顿·马丁N24 Base One Vantage V8,基地设在马来西亚。这支被誉为“中国第一”的车队其实只有车主、理事长严路一个中国人,之前的车手是俩泰国人,现在主车手是克里斯蒂·琼斯,父亲阿兰·琼斯曾是1982、1983、1984年F1总冠军,从F3赛挖来的。问他为什么不自己赛,严路笑说:“每逢我要自己上,周围人都劝我,‘您可别,您成绩那么差,把赞助商都吓跑了’。”

可在1999年,一个叫伊安·基奇的老人握着他的手说:“你太有赛车天赋了!”严路说那年他买了辆觊觎许久的保时捷,厂家就邀请他去德国参加车主大会(后来他辗转得知,保时捷公司怀疑他是中国汽车厂的奸细,请过去看看是真买假买)。旁边有一老头跟托儿似的大肆谈论卡雷拉杯,他凑过去咨询,就被带到了斯图加特一赛车学校。交了几百马克报名费,学了22天,毕业赛跑了倒数第2名的严路就毕业了。那个老头就是伊安·基奇,当时保时捷卡雷拉杯亚洲赛区的总经理,很长一段时间严路认为他是个大忽悠。等自己组车队正式比赛后,他突然明白GT赛比的不是速度,而是稳定,随着赛程将尽车手体力下降,技术保持稳定才会有理想的全年总积分。他电话打到当年的赛车学校,调取了自己的毕业赛成绩,虽不快,15圈下来每圈的时间都相差无几。

保时捷好像正是为这种15圈80公里的赛程而设计,发动机后置,在弯道刹车时,发动机重心前移,车更加稳定、灵活。这本是个物理瑕疵,保时捷公司却执意坚持这种错误,严路说这正是他爱保时捷的原因——轴,就像自己的性格一样。他对阿斯顿·马丁的评价比较保守,中置发动机使它在弯道处显得笨拙,更适合跑3小时看谁跑得快的“耐力赛”。两车相比,他说就像李小龙和一俄国大力士在打架,保时捷是灵活轻巧的那个,阿斯顿·马丁空有劲道。

今年35岁的严路是四川人,上的是北京体育学院,学的运动生物化学,1994年毕业时还是个月薪120元的广告公司业务员,1998年就独立开起自己的广告公司。10年后,他以“车痴”的名号纵横江湖,有传言他的车库里曾停放着两辆保时捷:一辆911Carrera,一辆生产于1953年的古董保时捷Spyder 550。此外还有一辆奔驰SLK跑车,两辆沃尔沃,一辆奥迪A6,一辆Allroad越野车,一辆Isuzu越野车。他自称为了“超跑”车队卖了不少,所剩不多。他选车的趣味仿佛看人,挑的是性格,比如喜爱奥迪Q7推出的Allroad,使用了经典Quttra四驱技术,只因为是丑丑的两厢车在中国不受待见,严路爱它的稀少。再比如沃尔沃S80,表达了沃尔沃想从老年人车转为年轻时尚型,严路爱它的改变。关于他的汽车启蒙流传着两个版本:一说是大学时他见了一辆韩国大宇,使馆的车,真皮座椅、电动门窗,还能放CD,严路看傻了:“真牛,太奢侈了。”另一说是1998年,他坐一朋友买的敞篷跑车兜风,他好奇地问:“能不能把篷子打开?”结果篷子一开,他就感受到奢侈之风呼呼而来。严路既没否认这些传言也不再度渲染,倒是平静地说,吃不上饭时他也要买一堆汽车杂志,在亚运村汽车市场被当成高人他感到满足,闭着眼睛把发动机拆下来后他仿佛理解了那句“血液里流的不是血,而是汽油”,汽车就是他的生命。

为了组建“超跑”车队,他卖掉广告公司,把身家全搭进去。一年12站的卡拉雷杯报名费200多万元人民币,每站维护需要100多万元,一年下来上千万元。严路的名号是“理事长”,主要拉赞助,头一个赞助商是强生旗下西安杨森,跑了47次,有21次没见着人,现在赛车车身已经可以看到米其林、Kappa等公司的标识。另一身份是“赤脚医生”。大学时的专业——运动生物化学在车手头痛脑热时派上了用场,结合以中医针灸,他在“老外”眼里俨然神人,他说这是种员工福利,更能增强车队凝聚力。基本是装个样子,可每逢比赛,老外车手都骄傲地四处宣扬:“我们车队有神医。”至于神到什么程度,严路讲了一段子:一次车队驾车出游,一路虎翻沟里了,爬出来一人大喊:“我没事儿,我去拦辆车!”他先救出一个叫唤得最厉害的,锁骨骨折,又拉出一人,为了证明自己没伤着使劲在地上劈叉。可拦车的那位,刚站路边说了一句,“哎——”,一口鲜血喷出扑倒在地。神医严路就地查看,诊断为急性气胸,因为肋骨骨折戳破了肺泡,越呼吸体内体外气压越有偏差。严路拿小刀割开胸腔,插进一根圆珠笔管,立时呼吸畅通,停止抽搐。

可以说“超跑”车队是一单生意,顺便能过过赛车瘾,时间长了,他还把普及赛车文化、发展中国汽车运动的重任揽到肩上。2004年卡雷拉杯赛在上海赛道比赛,看台上严路与一位老先生并排一坐,跑了10多圈,老先生竟睡着了,严路备感伤心,心说中国人对汽车运动的了解与热爱有待提高呀。组车队后他也总能见到身残志坚的外国爱车人士,芬兰的一位,断了条腿,开着特制赛车呼啸而过。组建车队前,严路听说哪个车队有空缺就跑去赛一场,只要参加就高兴,有了车队,他的终极目标要将卡雷拉杯(Carrera Cup Asia)改写为CCC(Carrera Cup China),短期目标是拿冠军:“在中国做事情要有人关注,必须干绝了,必须第一。”离冠军最近的一次是2007年澳门地区的收官赛,作为全世界三个“街道赛”(另两个为摩洛哥和新加坡)之一,澳门地区是众多车队的梦想赛区——将城市清空,以街道为赛道,对车手要求极高,触墙即为犯规,如行走于刀刃。“超跑”车队全年总积分已是第1,澳门赛是保守战略,可第8圈“水塘湾”处的下坡右拐弯,车突然撞墙,“好像命运捉弄一样”。

严路还有处产业是京郊一家汽车修理厂。维修大厅里停了辆灰色的、除了车标完全看不出外形的阿斯顿·马丁,据说那是他2005年的座驾,2006年撞毁。对面是一辆满是灰尘的蓝色旧尼桑,严路一指它:“这是目前全国速度最快的改装车。”打开车门已面目全非,只剩一座,液氮作为助燃剂,丰田发动机,1200马力,最高时速380公里,0~400米/8.9秒。2005年严路说他在北京机场高速路旁搞了一次0~400米擂台赛,擂主正是这辆车。当时京城改装车倾巢而出,包括号称全国最快的改装车斯巴鲁(0~400米/10.3秒),攻下擂台的不是这辆,而是一爆改的摩托车。他不服,第二年把车拉日本去,改了一年,回来再赛一次,胜了摩托才罢休。他说GT赛依旧离中国人距离稍远,倒是更加平民化的0~400米直线加速赛群众基础深厚,普及赛车文化的重任恐怕还要靠它。今年他计划再组织一次全国性的0~400米赛。那辆其貌不扬的“中国最快”,动用了七八个工人推至院内(严路说,太快了,不能在修理厂里开),原地发动,排气管呼呼往外喷油沫,声音如怪兽怒吼,把院子里的一只狼狗吓得狂吠不止。严路则站在暮色里,看不清脸,只有眼镜片闪着冷光。 赛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