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咖啡来到茶的国度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殳俏 图/阿丹
雅各·斯蓬于1685年发表了介绍三种新式饮料——土耳其的咖啡、中国的茶和美洲的巧克力——的文章,顺便形象化地加上了注解的版画,展示三个民族的服装以及使用各具特色的容器饮用这些饮料的样子。喝着中国茶的那一位穿着清朝官服的大员看起来最为悠闲,与披着土耳其长袍的老者以及裸着上身戴着羽毛帽子的美洲酋长相谈甚欢——雅各·斯蓬把这个皆大欢喜的“饮料一家亲”画面安置在了一个帐篷的背景里,显然那个时代的英国人觉得只要是东方国家都会选择帐篷作为安居乐业的场所,美洲酋长当然就更应该住帐篷了。殊不知当时的中国人很少允许自己盘腿而坐地饮茶,除非是满人于居家的情况下在炕上饮茶,但那并不是特别正式的饮茶方式。
作为三大饮料中影响力较为强势的两种,茶和咖啡的对抗一直存在。茶进入英国市场的时间略晚于咖啡,却比咖啡更为昂贵。1657年,茶在伦敦依然是稀罕玩意儿,那年的11月28日,塞缪尔·哈特里布激动地写信给匈牙利的考曼尼斯,谈及“草药茶”,考曼尼斯不耐烦地回信说,他几年前就知道这种东西,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地方。公开出售茶的第一个广告则是由咖啡店店主托马斯·盖勒维于1658年发布的,他在1658年9月23日的《政治论坛》上推介说:“优质的中国饮料,得到了所有物理学家的好评,中国称之为‘茶’,在伦敦皇家交易所的苏丹人咖啡馆有售。”而随着1660年对咖啡强行征收消费税,每加仑茶也要交8便士的消费税,是咖啡消费税的两倍。从这也可以看出,茶这种商品被认为是奢侈品,吸引的是富有的上等阶层的消费者,而咖啡更为平民,普通的蓝领工人有时候也能喝上一杯。到了1669年左右,茶和咖啡的竞争已经完全变成了两大贸易公司针对英国消费者从口味到心理各个层面的竞争——地中海公司维护的是咖啡,东印度公司提升的则是茶的影响力。前者对于销售在不同层面的扩大更感兴趣,而后者的销售目标则直指那些时髦的贵族和专与高级官员往来的情妇们。
不用费太多口舌,便可以解释为什么茶最终成了女性化和矫揉造作的代名词。因为茶娴静、高贵,并且更适合于在家里静静地喝,配合以悠闲的聊天,而咖啡馆的文化内涵仍然更多地与公众场所、男性辩论和生意往来联系在一起。至于说,咖啡何时大规模地进入到茶的国度——中国,已经不得而知,但从清末民初开始,喝茶的传统大大地遭受到咖啡的挑战,数千年来清心幽雅的饮茶的生活方式被很多新派人士认为是一种“使人生下沉的生活”,在使人越来越安静、大度的同时,也让人越来越消极。而对比之下,喝咖啡更加洋派、更加快捷,看上去也更加有效率,甚至于一些贵族遗老的年轻后代也开始带头喝咖啡,废帝溥仪在其居于天津的时候便经常和自己的一后一妃出去吃洋饭,喝咖啡。
如咖啡这样一度被认为是资产阶级情调十足的生活方式,在风靡了多年之后被压制,而压制了多年之后,又因改革开放而重新回潮。雀巢速溶咖啡的大玻璃瓶子一度是高校学生最时髦的夜自习携带物品——哪怕没有装咖啡,装的只是茶,也显示这瓶子的拥有者是多么的精神振奋、心态开放。当时的人去咖啡馆也有默默攀比的心态,经常为了显示自己懂得喝咖啡而打肿脸充胖子要不加糖不加奶的黑咖啡,史称“清咖”。相对于“清咖”的则是适合于女人、小孩的“奶咖”,我爸爸有个同事,上世纪80年代时是时髦青年,但最近几年去咖啡馆,仍开口对服务生说“我要杯奶咖”,遭到众人耻笑。我爸爸赶快纠正说,现在不能这么说啦,要说“拿铁”,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了半天。而如今游遍大江南北,所到之处都能见到星巴克,今天在西湖边听杭州小女用杭州话说“给伊一杯玛奇雅朵”,明天回到北京国贸,听小伙子粗声粗气地用京片儿英语说“套儿拉泰”,经历的完全是一个咖啡的快餐梦幻时代。 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