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恰图良

作者:朱伟

哈恰图良是俄国作曲家,他出生于1903年,比肖斯塔科维奇大3岁;逝世于1978年,又比肖斯塔科维奇晚去世3年。今年5月1日,是他逝世30周年纪念日。

哈恰图良在创作上的成就无法与肖斯塔科维奇相比,不仅因为数量。我们最熟悉他的作品是《马刀舞曲》——那种在鼓声与铃铛声中越来越快,令人喘不过气来的节奏,圆号粗野地嘶鸣,中间仅一小段萨克斯与大提琴短暂的细腻,又被快速摇荡的节奏所践踏。这是《加雅涅》(Gayane)第一组曲的第一首。《加雅涅》是哈恰图良创作的两部著名舞剧之一,这部舞剧的音乐经历了1939年版、1942年版与1957年版的3次重叠。1939年版名为《幸福》,女主角名非加雅涅;1942年版中加雅涅是已婚妇女,她告发了汉奸丈夫;1957年版加雅涅才变成热恋中的未婚少女。这就构成不同场景音乐的错杂,比如《马刀舞曲》原是出征前的气氛,1957年版中,变成第三幕第二场临近结尾的音乐,是加雅涅失明的恋人复明后,表现库尔特族人彪悍个性的一段舞曲。而第一组曲第二首原是加雅涅哄孩子睡觉的摇篮曲,1957年版中用在第二幕第一场,变成加雅涅与女友彼此安慰的音乐。《加雅涅》的交响组曲,哈恰图良共编辑了3套,现在演奏多的就是这第一组曲的3首。3首中如以《马刀舞曲》对比《摇篮曲》,我更喜欢《摇篮曲》那种舒缓中幽深的梦幻,有一种阳光将树隙间浓雾一层层揭开的美丽。

狂暴的节奏与忧伤的舞蹈,哈恰图良由此被归为民族乐派。他出生在外高加索的多维利斯,是亚美尼亚人。亚美尼亚人原为伊朗裔的一支,之后被奥斯曼帝国征服,这片土地是多重民族色调交汇处,这种杂色哺育了哈恰图良音乐中的神秘因素,使他的音乐比鲍罗丁或里姆斯基-科萨科夫所追求的,更多自然的东方民族色彩。哈恰图良音乐中民间舞蹈性因素为上,他的另一部著名舞剧作于1956年,用亚美尼亚舞蹈色彩描述的《斯巴达克》(Spartacus),也编成了3套组曲,其中最有名是《斯巴达克与弗吉尼亚的柔板》与《盖底斯少女与斯巴达克的胜利》,前者表现斯巴达克与情人弗吉尼亚在情感缠绵中感人的升华,后者表现斯巴达克在诱惑面前的精神强大。除舞剧作品,他还有一套有名的《假面舞会组曲》,《假面舞会》是莱蒙托夫的戏剧,戏剧配乐完成于1939年,1943年编成组曲。这套组曲中最迷人的是第二首《夜曲》,小提琴与单簧管那种绵软无力中的柔情如水,饱含着这一种挥之不去的感伤。

哈恰图良18岁离开第比利斯到莫斯科,先进格涅辛音乐学校,学大提琴和作曲,然后又进莫斯科音乐学院,拜米亚斯科夫斯基为师。他的音乐创作始于在音乐学院当学生期间,先作钢琴曲、小提琴奏鸣曲、单簧管与小提琴三重奏,成名作是1934年的毕业作品《第一交响曲》。哈恰图良的学生时代比肖斯塔科维奇漫长得多,所以这首《第一交响曲》比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一交响曲》晚了近10年。哈恰图良一生只作了3首交响曲,直到1943年,肖斯塔科维奇完成《第八交响曲》时,他才作成同样描写卫国战争的标题为《钟》的《第二交响曲》。其中同样有面对焦土的无边的悲愤,最后也有对英雄的赞颂,但如与肖斯塔科维奇的《第八交响曲》对比,在化解不开的沉郁的弥漫中,难感觉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时不时出现令人生厌声嘶力竭的号角齐鸣组成的高潮,又显得空洞。之后哈恰图良的《第三交响曲》,单乐章,又与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九交响曲》一样,1945年为欢庆胜利而作,其中使用了管风琴,因管风琴扮演了不合时宜的低沉角色,胜利的雄壮行进更显单调,由此与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九交响曲》一样被打成“形式主义”。

哈恰图良最敏感于舞曲节奏,于是舞曲旋律总成为他结构的基础。他的交响曲中,明显能感觉一个他钟情的旋律出现前的焦躁,这种焦躁总依靠狂放的节奏去冲破,于是,暴烈的节奏与作为这暴烈之后休憩的抒情,总成为对比强烈的两极。对旋律的喜好带来对色调的喜好,色调依赖线性叙述,由此作为交响曲,空间营构能力就显得弱。哈恰图良作品中优秀的其实是作为情感写照的一首钢琴协奏曲(作于1936年)与一首小提琴协奏曲(作于1940年),这两首协奏曲好在都以美丽旋律为主导,慢乐章由此都非常抒情。两个慢乐章的差别,小提琴倾诉更多哀伤情感,钢琴则似乎承载了更多悠远的历史。由此我相对更喜欢钢琴协奏曲——小提琴协奏曲的慢乐章虽美,但感伤太纤细了。我喜欢钢琴协奏曲中有他的其他作品中少有的一种清冷,这是他借用了一首外高加索古老的游吟歌手旋律的作用。

有关哈恰图良的资料,现在能找到的大约就是人民音乐出版社1987年出版、由西涅尔松根据16次交谈录音整理的《哈恰图良自传》。但这些谈话都在非专业层面,这本单薄的小册子基本不能提供有用的有关他创作的背景。有意思的倒是音乐出版社1956年出版的吴祖强先生翻译苏联人万斯洛夫介绍他小提琴协奏曲的一个4000字篇幅的小册子,其中有一半篇幅是对他音乐的评介。这个万斯洛夫说,因为哈恰图良在民族性道路上遇到了现代派,尤因他醉心于拉威尔,所以构成了创作上的矛盾。《第一交响曲》中就呈现出民族性与现代派的冲突,之后的第二、三交响曲都是现代派影响占优势的结果,“是以混乱的音响压倒旋律的表现力”。我觉得他的评论有道理在,西欧作曲家的现代手法,比如拉威尔,在气质上与哈恰图良的趣味产生着冲突,成为他交响空间中不能被消化的因素。但如果换一个角度,这种冲突可能恰恰体现了他音乐中的另一特色——如果没有这种冲突,他的音乐可能还会浅薄得多。 第一交响曲哈恰图良马刀舞曲艺术音乐旋律